卫蘅道:“我就感觉,吃没吃够,玩没玩够,连话都没说够,我还有好多话要对娘说呢。”卫蘅挪到何氏身边,抱住她的脖子撒娇。
何氏扒拉下卫蘅的手问:“哦,那你要对我说什么?”何氏想着,卫蘅大概就会说什么她不想读书之类的。
哪知卫蘅道:“女儿舍不得娘,还没陪够娘呢,就是叫我去天上做神仙,女儿也不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何氏泪湿了眼眶,真真儿是贴心小棉袄。面对这样聪慧可爱的珠珠儿,何氏再多的执意也得软化。
“珠珠儿。”何氏哽咽着将卫蘅搂入怀里,想起那几日卫蘅出气比进气还少的样子就后怕。
半晌后,何氏才道:“学堂还是要去的。”
卫蘅抬起头,撅起嘴,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叫何氏看了就想笑。
“好了,萱姐儿不是说每日都会把功课笔记给你送过来么,你看了要是有不懂的,就去找栎哥儿媳妇问,她也就这点子用处了。”何氏撇撇嘴,显然是十分看不上葛氏的。她且不想想,当初这媳妇可是她相看的,又要能摆婆婆的架子,又要葛氏能像世家千金一般,哪有那等好事。
以前卫蘅也和何氏一样,觉得葛氏有些小家子气,可她现在明白了,这手里头没银子,就是换了世家闺秀,一样大方不起来。
卫蘅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也当过媳妇,如今再看葛氏,就觉得她身上也不乏闪光点。知书达理,孝顺公婆,且一心扑在她哥哥身上,有了这一层心,其他的缺点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能考上女学的人,教一教,何愁不能进益。
“我瞧嫂子已经是极好的了,女学出来的,身上又难得的没有酸腐气和骄矜气,做事也干练。”如今二房这边的事务都是葛氏管着,从没出过岔子,可见其之谨慎和精明。
何氏拿眼瞧了瞧卫蘅,“你这人小鬼大的,眼光倒是也不差,若非这样,你当我能给你哥哥娶她啊?”
“娘亲英明。”卫蘅眼笑弯弯地拍马道。
“小马屁精。”话虽如此说,但何氏听了实则是极高兴的,心里简直爱不完卫蘅。
卫蘅因着要午睡,叫丫头取了篦子来给何氏,“娘给我理一理头皮。”
“你个会享受的小丫头片子,倒使唤起你娘了。”何氏替卫蘅散了辫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理头皮。
卫蘅则枕在何氏腿上,眯瞪着眼睛享受,但嘴里还是没闲着,“不过嫂子到底是娘家底子薄了些,她手里无钱,自然就大方不了,娘不如拨给她两间铺子打理。”
何氏听了手一顿,“呵,你倒是口气不小,一张嘴就送了别人两间铺子,这可都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卫蘅道:“娘骗我呢,怎么就是我的嫁妆了,娘这里自然还有给哥哥们准备的,你就权当这会儿先拿两间给嫂子练练手。三哥哥肯定是要学爹爹走科举的,这些庶务他也不会去打理,今后还不得都交在嫂子手里。她家里底子薄,从没管过铺子,与其到时候抓瞎,娘还不如现在就教教她呢。”
卫蘅的话自有道理,可何氏还是转不过弯来,一来她还是不喜欢葛氏,二来,哪有当婆婆的送媳妇铺子的道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哪有婆婆送铺子给媳妇的道理,我平日里没认真给她立规矩都不错了。满京城里谁不说她命好,能做我的儿媳妇。再说,圣人说的话也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对她若是太好了,今后我这做婆婆的还能有威严?”何氏道。
☆、第五章 滴水恩
卫蘅心里一动,已经知道了何氏心里的症结所在,两个铺子对十里红妆的何氏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对葛氏可就大大不同了。
而何氏觉得自己唯一能拿捏葛氏的,大约就在钱财二字之上。那葛氏是女学出身,而何氏当初并没考上女学,心里一直觉得比那些才女低一等,因而才会选择了葛氏做儿媳妇,至少葛氏这个才女缺了财气,为人妇后腰板就挺不了那么直。
卫蘅翻身坐起来,看着何氏道:“娘亲好糊涂,这表面上虽然有威严,可哪里比得上叫人打心底敬爱来得强。你都说嫂嫂知书达理,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你拿真心对她,她只有对你更好的。”
何氏还是有些不肯,虽然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人的喜恶哪是那么好转变的。
不过这难不倒卫蘅的三寸之舌,“娘亲不是一直嫌弃嫂嫂没有柏大嫂子和枫二嫂子大方么,待嫂子手里有了闲钱,定然不输给她们的。”
这话撬动了何氏的心,她和木氏什么都比,比儿子、比女儿,也要比儿媳妇,说实话,葛氏比那两位可都叫人省心一些。
“说的也是。只是我不喜欢你嫂子拿了咱们家的钱去帮补她娘家。”何氏道,她有一个误区,觉得葛氏既然嫁给了自己儿子,这心就应该全部都放在二房,成天记挂着娘家算个什么事儿,还总是抠出钱去帮衬娘家,真当她这个做婆婆的好说话。
“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是她娘家,她要是不照看,岂非禽兽不如。娘亲,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嫂子的家里要是好起来了,今后她脸上好看些,咱们脸上也好看,若是亲家吃糠咽菜,外头人说起咱们家,也会摇头的。”卫蘅道。
何氏笑道:“你这小孩子家家,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你看,果然是多读书好吧,你这番话多明理呐。”
才几句话又扯上读书了,卫蘅知道,大约女学就是何氏的“业障”,自己非得考上了不可,否则消不了她的心病。
“我的道理还没说完呢。”卫蘅摇着何氏的袖子道:“再说,哥哥如今已经是秀才,成日里都有文会,明年若是中了举,应酬就更多,他都二十来岁了,伸手问你要钱哪里好意思,若是嫂嫂手里头有,哥哥也能方便些。”
“就你主意多,难道我还能亏了你哥哥,他的月例每月可是五十两。”何氏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就不照顾他们?”
“那哪儿能呐。”卫蘅在何氏怀里蹭道:“娘自然是想得最周到的,我不过是一时想起来才这么说一说的么。”
“行了。”何氏重新将卫蘅拉到自己腿上躺下,给她继续梳头,“就听你的,给她两间铺子先学学怎么看账本,省得今后叫人蒙蔽了去。”
却说卫蘅怎么肯费力帮葛氏,早晨在瑞云堂,葛氏涨红了脸的那一幕,叫卫蘅忽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妯娌之间互有比较这是常态,而葛氏什么也不输给那两位,只是缺了些家底而已,这恰好是最容易办到的,卫蘅可不愿自己这一房的人处处都输给大房的人。
过得两日是葛氏二十岁的生辰,她年纪轻轻,上头又有两重长辈,除非长辈发话,否则断然没有大做生辰的道理,且依葛氏的性子,她也不是个张狂的。
因此,葛氏二十岁生辰也当平日里那般过,只是早起时用了一碗长寿面,卫栎又托人给她带了一副金镂空梨花手镯回来,重量虽然不重,但胜在做工非常精巧,葛氏爱不释手,心里也甜甜的。
葛氏将手镯戴在手腕上,反复看了几次,心里头惦念着在东山书院念书的卫栎,想着今年的天尤为冷,得给他多做几副手套和护腿才是,棉鞋也要厚一点儿。卫栎因为明年要参加乡试,一直在东山书院苦读,这一回葛氏生辰也没回来,卫栎本是打算回来的,还是葛氏劝他安心读书,等中了举再替她好好过生辰,这才将他安抚下来的。
葛氏低叹一声,理了理衣裳,起身去兰义院伺候何氏起床梳洗,其实何氏也不必她动手伺候,她只是在旁边偶尔递个东西,端杯水什么的。夫婿上进,婆母也不刻薄,葛氏只觉得再没什么可求的了,只唯独缺了个儿子,葛氏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待何氏梳洗完毕,卫蘅还没过来,因为大夫说了,小孩子多睡才养身子,长个子,卫蘅便“奉医嘱睡懒觉”,何氏也奈何她不得。
因而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了何氏和葛氏婆媳两个,连伺候的丫头都被何氏遣退了。
葛氏走近何氏身边,知道婆母肯定是有话吩咐自己。
“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吧?”何氏问道。
葛氏没想到何氏居然会记得自己生辰,心里有些小小的感动,轻声道:“是。”
“一眨眼,你嫁进咱们家都已经三年了。”何氏感叹道,“亲家母将你教得极好,知书达理,孝顺贞柔,这几年你的勤恳细致,实心任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葛氏没想到何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只觉得鼻子一酸,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果然没有白费,却也感激,何氏肯看见她的付出。葛氏在京城贵妇圈里也混了几年了,别的家里,有些婆婆莫说认可媳妇的孝顺了,反而是更变本加厉地百般挑剔,叫那些贵女有苦也难言。不说别的,单说每日叫你从早到晚在身边伺候立规矩,连相公回来了,也不许回屋伺候,白叫那些妾氏钻了空子,这就叫人挨不住,且还没法儿诉苦。
“娘,这些都是媳妇应该做的。娘对媳妇已经很宽容了。”葛氏有些哽咽,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这京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个婆婆,在儿媳妇入门三年无子的情况下,一点儿闲话也没说过的。
何氏见葛氏如此,也知道她是个实心人,对这个媳妇便是有些不满,可也越不过有更多的满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