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牙动了动唇,他想喊住程渲,但又挂心昏睡的萧妃,一个迟疑,程渲和唐晓已经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珠翠宫,僻静处
萧妃真的是很喜欢优昙花,前院种了许多不止,连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偏僻角落,也零星的种下几株,冬日还没有完全过去,优昙花枝枯槁,凄凄凉凉,像是再也不会萌发新芽。
程渲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唐晓开口,她捻起一根枯枝,轻声道:“说是朋友,殿下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你生辰的时候,请我进宫赴宴,殿下还问起我优昙花。”
唐晓长睫落下,笃定道:“你不会是想一个才丧妻的男子,和你热情洋溢的说笑吧?”
“殿下长情,人人都知道。”程渲松开枯枝,“我终于知道,萧妃娘娘为什么这么喜欢优昙。”
——“为什么?”
程渲不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盲女,她水盈盈的眼睛直白的看向面如荒原的唐晓,“优昙产自蜀中,易种植却难开花,一生可以见优昙盛放一次,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守候优昙,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住孤苦,萧妃就像优昙花一样,坚韧执着。”
——“殿下?你在听吗?”
“那你说。”唐晓低哑发声,“母妃还能不能看见优昙开花。”
“她以为她可以等到。”程渲音色微颤,“人在做,天在看,萧妃一生虔诚,她是个好女人,好母亲,但为什么老天不开眼,让她命在旦夕?”
“许多事,真的说不清楚。”唐晓负手转身避开程渲,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所幸她没有承受什么痛苦,能长睡不醒,也是一种…欣慰。”
程渲愤愤上前,拉住了唐晓的绣龙衫,唐晓一个激灵骤然转身,他是厉害的练家子,对人对事充满自卫的戒备,他忘了身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卦女,他猛的挥开程渲,程渲踉跄倒地,疼得喊出了声。
唐晓下意识的想去扶她,手身在半空嘎然顿住,四目对视,映着彼此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五哥…”程渲眼眶含泪,泪里溢出深深的怨念。
“你叫我什么?”唐晓耳边嗡嗡,如同梦中轮转。
“五哥。”程渲爬起身,指向唐晓的脸,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崭新的容颜,“龙凤双生,原本是上上大吉。一个被送去了蛮荒的巴蜀,一个,被送往遥远的农家…五哥易容变脸,我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五哥,这是我们的命么?”
——暮色下的景福宫,程渲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蓦然回首,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见,她恍惚张口,唤出一声“五哥”。
唐晓看着程渲泪流满面的脸,他早知道程渲就是易容后的修儿,浴火不死的修儿,他却从没敢想过,和自己命运天上地下的会是一个,妹妹。
——“双胞胎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他/她在靠近你吗?”
唐晓知道修儿不输自己的悲苦身世,她被魏玉从旱灾的死人堆里捡回来,初入岳阳时,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她苦学卦术,熬瞎了眼睛,在她最青云之上的时候,摘星楼大火,第一卦师死在了寒玉衣里…
那冲天的大火,就是…就是…唐晓仰头低吼,眼眶通红,瞳孔里溢出悔恨欲绝。
——“我拿什么去信你?修儿可以假死遁世,变作程渲,你也可以信口胡说,居心叵测…”唐晓竭力想逃避,但巨网之下,早已经无处可躲。他就像上林苑里无路可走的穆陵。
程渲取出怀里用帕子包裹住的物件,帕子揭开,里面是一块漆黑的龟骨,白帕上印着交错的炭色纹路。
唐晓冷冷看着,不屑道:“不过一块死物,鎏龟骨?以讹传讹可以通天的鎏龟骨?命运要是真靠死物来定,那也离灭亡不远了。程渲,我不信命,我从不信什么命运。御出双生,龙骨男尽?程渲,你不会真的以为,死了的皇子都是循着老天定下的路数,非死不可?那不是天命,都是**,是**。”
——“因为…”程渲屏住泪水,“那并不是真正的卦象。那一卦,是假的。五哥…我们的命运,不该是这样。”
“假的…”唐晓抢下程渲手里的帕子,纹路交错,唐晓压根看不懂什么,“假的?真正的卦象,是什么?”
程渲痛恨唐晓的丧心病狂,恨他把母亲变作一个昏睡不醒,不知明日是何时的人,恨他一把火烧死摘星楼三十六条人命,芋儿才十六岁,最美的年华被烧成一具焦尸…
但,自己竟然是和他一胞所生,他应该是自己,比哥哥更加亲密的孪生哥哥。
“母亲背负着产下大凶双子的枷锁,其实…”程渲狠狠擦拭着溢出的泪,她不想当着唐晓的面流泪,“她怀的是大吉龙凤,龙凤呈祥,上上吉兆。母亲应该得到的是无尚的荣光,而不是十多年的冷眼…她被人作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日日担惊受怕,担心你和穆陵骨肉相残,她为两个儿子诵经祈福,希望你们有各自的前程…她一生从没犯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没有过上一天的安乐日子。临了,还被亲生儿子下药谋害,如活死人一般…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五哥…你后悔么?”
——五哥,你后悔么?
第175章 我信你
母亲应该得到的是无尚的荣光,而不是十多年的冷眼…她被人作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日日担惊受怕,担心你和穆陵骨肉相残,她为两个儿子诵经祈福,希望你们有各自的前程…她一生从没犯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没有过上一天的安乐日子。临了,还被亲生儿子下药谋害,如活死人一般…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五哥…你后悔么?”
——五哥,你后悔么?
“龙凤呈祥…”唐晓低喃卦辞,瞳孔先是幽幽暗下,忽然迸发出得意的光泽,先前有些苍白的脸孔渗出赤红色,仰头狂笑不止,如同一头发癫的兽。
“龙凤呈祥,哈哈哈哈…”唐晓逼向程渲,抓住她的领口贴近自己,灼灼的双目紧盯着她惊恐的眼睛,“程渲,照这一卦的意思,是不是,母妃产下的这一子,是大吉之兆,可以大利于国之命运?也就是说,我就该做齐国将来的皇帝,齐国…”
唐晓松开手,振臂挥开明黄色的绣龙衫,“齐国,就应该是我的!?天命,这就是天命,天命予我,如何能逆!”
——“你刚才说,你不信命。”程渲喃喃发声,“利则信,不利则逆…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鎏龟骨是神物,占卜无一不准,齐国人人都这么说。”唐晓勾起邪恶的唇角,朝程渲伸出手去,“你手里的一定就是齐国圣物鎏龟骨,给我,给我看看。”
见程渲动也不动,唐晓径直从她手里夺下,对着日色看了又看,一块先前还厌恶的漆黑龟骨,这会儿看去,已经是世间瑰宝一般。
——“鎏龟骨…”唐晓爱惜的拂拭着,“父皇让穆陵在集口摆下千金买骨,这块龟骨头,一定有大用处,一定是。”唐晓收回眼神,又看向了脸色苍白的程渲,唐晓笑了笑,竭力想让自己鬼魅一样的脸变得柔和些,他温下声音,道,“你是我的妹妹?你带着鎏龟骨来告诉我真相,程渲,你是来帮哥哥的?是不是?”
“我想救你,但你已经无药可救。”程渲咬唇,“我顾念一胞所生,找你相认希望你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迷途知返还有退路,但刚刚几句话,我真后悔告诉你这些。我说母亲一生从没犯错,她错了,她不该求刺墨救你,就该让贤王的人掐死你,你要是死在那天,人人都会太太平平,许多人都不会因你而死…你该死。”
唐晓箭步上前掐住程渲的脖子,虎口使力顶住她的喉咙,眼里溢出凶悍的仇光,“别以为一胞所生,我就不会杀你,挡我路者,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母妃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妹妹。程渲,你不要逼我。”
唐晓说着,虎口的力气又重了些,程渲喘不上气,脸瞬的涨得通红,但她没有挣扎,没有求饶,她的眼里满是叵测的笑意,看得唐晓后背发麻,他不由自主的松下力气,想知道程渲还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龙凤呈祥…”程渲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指向唐晓另一只手攥着的鎏龟骨,“唐晓,一龙一凤才是大吉,你杀我…龙断凤翼,如何直上青云?大火…摘星楼大火…我浴火不死,我重归岳阳,这才是…真正的天意。杀我?你真的敢吗?”
——杀程渲,你真的敢吗?
唐晓骤然松手,程渲捂住被掐红的颈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没有去窥视唐晓的神色,程渲知道,唐晓绝不敢动她。
唐晓沉淀下心里的怒火,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程渲,幽声道:“你今天来找我相认,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虽有血缘,但穆陵和你有一起长大的情意,他爱慕你,就算你嫁给别人,他还是喜欢你…你们人人都说自己重情重义,不知道我这个妹子,是会选择嫡亲的孪生哥哥,还是竹马青梅的穆五哥…”唐晓朝程渲伸出手,“到哥哥身边来,母妃说过,血脉亲情永远都不会改变。你到我身边,用鎏龟骨助我大业,他日,我会昭告天下龙凤双生,你就是大齐国显赫的长公主,你的夫君莫牙,老爹刺墨,都会得到最高的权势,齐国天下,是我们的。程渲…”唐晓抑制不住内心的亢奋,“齐国天下,本来就该是我们兄妹的。”
“你说,如果母亲清醒,她会怎么决定?”程渲浅浅开口,眉梢挑起一丝鄙夷。
“她…”唐晓突然有些恐慌,就算萧妃知道穆陵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未必会选自己,要不是因为自己对母亲的抉择没有把握,也不会想出下药的法子,“母妃已经不会醒了,她只想自己的孩子守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