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刚硬反倒容易夭折吧?
苏澈接过了身边伺候的小丫头的碗,舀起药汁吹凉了递到董姨娘嘴边。
董姨娘含泪喝了两口,趁着空档问苏澈:“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好好给老爷和夫人磕头?”
闻言,苏澈拿着调羹的手一僵,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给那两个腌臜人物跪下磕头的模样,不由得满脸黑线。
董姨娘看出苏澈脸上的抵触,立刻劝慰道:“再怎么说,老爷是你的父亲,夫人是你的母亲。如今你在无赦谷的神仙身边伺候,也算是有大出息了。若是夫人一高兴,能把你记到她名下……”
听到这里,苏澈已是听不下去,直接开口打断了董姨娘的话。
“姨娘,我在被人带到无赦谷去的时候,老爷已经下了切结书了。”
董姨娘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对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但再怎么说……”
苏澈道:“姨娘不必再劝。”
而且他实在对董姨娘的奇葩思路有些理解不能——为何在董姨娘眼里,被安齐远掳去无赦谷当男宠就是“有了大出息”了?
再说了,让苏夫人将他认到名下有这么重要吗?即便他名义上能因此成为嫡子,但事实上又能得什么好处?估计苏夫人只会凭着母亲的身份对他提出更多要求吧?
苏澈皱眉:“姨娘,我听说你之前住在西苑的耳房里,也没个人伺候。”
苏澈语气顿了顿,眼神不由得往站在他身侧的安齐远瞟了一眼,有些底气不足地道:“不如,我将姨娘接到无赦谷里安享晚年……”
安齐远收到了苏澈的眼神,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后来又听到苏澈提出要将董姨娘接去无赦谷的事,眼角眉梢都立刻带上了明显的愉悦之情。
这不就说明,他家宝贝儿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谁知还没等苏澈说完,董姨娘就沉声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可千万莫要再提。”
董姨娘叹气道:“当年我老家遇到大饥荒,田里颗粒无收,我是随父亲举家逃荒到金陵的。”
“我母亲当时就在半路上病死了,我也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若不是当时有老爷夫人收留,我哪能活到现在?”
经历过极大苦难的人,只要给她最基本的一口饭吃、一张床睡,头顶有一片瓦可以遮风挡雨,多的也就不求了。
所以董姨娘即便被苏老爷收了房,也觉得是她自己高攀了,却从来没想过是苏老爷贪图她的美貌色欲熏心占了她的便宜。
若不是因为苏老爷行事后怕被苏夫人知道了弄得后院起火不得安生,强令包括董姨娘在内的所有知情人都不许在苏夫人面前透露半句的话,迟钝如董姨娘又怎会等到肚子都显怀了还以为是自己发胖惹的祸?
可那时董姨娘有孕木已成舟,这么大的月份强行下药打的话恐怕会弄出人命,苏夫人思来想去的也就忍下了气,让董姨娘生下了苏青言。
只是虽然苏夫人没法给董姨娘落胎,但因着内心愤懑,吃穿用度上更是百般克扣,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苏青言后来的先天不足之症。
可在董姨娘看来,当年她与苏老爷的事是没有事先知会过苏夫人的,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但之后苏夫人却宽宏大量地让她生下了孩子,而且还给她抬了姨娘,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至于吃穿用度的克扣,平日的刻意刁难和惩戒打骂一类的事情在董姨娘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哪家的当家主母不都是这般有威严的?否则哪里弹压得住里里外外的奴仆?只要没打死打残就已经算是主子的仁德了。
至于住耳房一类的事情就更不是事儿了,毕竟在董姨娘看来,耳房还是她一人住一个单间呢!
苏澈听董姨娘扯出那些陈年往事,不由得捂着自己的眉关揉了揉,费了很大劲才将心头火勉强给压下去。
董姨娘的奴性,早在被苏夫人用十个馒头换回来的那天就深深种下了。
这也注定了董姨娘这辈子只能被拘于苏家这巴掌大的一亩三分地里,如井底之蛙一样看着头顶那被切割成一小块的蓝天,就觉得人生是如此的幸福美满……
苏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放弃了劝说董姨娘跟自己离开苏家的打算。
对于董姨娘来说,能死在苏家,应该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满足了吧?
在苏澈观察董姨娘的同时,董姨娘也在打量多时未见的亲生儿子。
听那送信的孟老爹说,那无赦谷就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群,不,甚至比皇帝老儿住的地方还要好。
皇帝老儿的宫殿顶多就是用上好的琉璃瓦铺的,栅栏也不过是汉白玉砌的罢了。
看看那无赦谷里,就是一个偏殿也比那规格要高多了,而且里头雕龙画栋的装潢,典雅高贵的摆设,再加上谷里氤氲的充沛灵气和淡雅花香,在庄严之中又多了几分仙风,这可是凡界的皇宫拍马也比不上的。
董姨娘听那孟老爹说得天花乱坠的听得咋舌,又得知苏青言极得神仙老爷的眷顾。
孟老爹为此还特意强调了当初他是由无赦谷的宗主带着去拜见苏澈的,这可是极为得脸的事情,足见苏青言在无赦谷中的地位之高。
董姨娘听了,七上八下的心就放了下来。
原本她强撑着一口气没有闭眼,就是为了等到苏青言在无赦谷的消息。
如今得了个准信,她心思一轻,病也没那么重了,再加上孟老爹带回来的那颗灵药,再撑个一年半载的应该不是问题。
现下看着眼前的儿子,只见他眉宇间都舒展开了,气质变得比那些个举人老爷还要清傲高贵,说话做事也越发有主见有条理,再没有之前半分的畏首畏尾之色了。
虽然为了苏澈要带她离开苏家的事情,两人产生了一些分歧,但母亲的舔犊之情却是无法被抹杀的。
董姨娘又细细问了苏澈在无赦谷里的生活起居,苏澈皆避重就轻地说了,董姨娘越听越觉着高兴,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等到两人都无话可说的时候,董姨娘难得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对身边伺候的小丫头道:“你们先下去,我有几句体己话想跟四少爷说说。”
那小丫头为难了半晌,最后还是安齐远微微转动了一下刀把,发出了刺耳的咯噔一声之后,那小丫头才惨白着一张脸退下了。
原本董姨娘还有意让苏澈把安齐远这个护卫也“请”出去,可就算别人不知道安齐远的身份,苏澈可是知道的。
再说了,即便把安齐远请出去,以他的耳力,在门外也照样能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所以做这种事情完全是多此一举。
苏澈道:“不必了,齐护卫,嗯,是信得过的人……”
苏澈话音一落,直觉地避开了安齐远投射过来的炽热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