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澍换一副探究神色,脸上的肉抖一抖,层层叠叠牵连起来都在动,他身子前倾,皱眉道:“噢?何事如此棘手,竟需将军亲自来办?”
陆晋也十分配合,开始长吁短叹,准备掏心窝子诉衷肠,“唉,说起来,情之一字,着实要命。陆某曾在公主面前立誓,他日必以李得胜项上人头向她提亲,无奈先皇殡天,公主孤身漂泊,陆某虽已为朝廷收复京师及顺天府州县,但着实不知这门亲事该向何处提,如此才耽搁下来,唉…………”长长一声叹,眼睛却看向装模作样万事不知的贺兰澍,见他打算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少不得多提一句,“恰巧此番入京,得了个什劳子五鬼图,听闻公主为此吃了不少苦,陆某便想将此物当做聘礼,谁知…………罢罢罢,我既亲身至此,已算得上仁至义尽,今生无缘,陆某也莫可奈何,莫可奈何啊…………”
贺兰澍显然在听到五鬼图几个字时变了脸色,一双被肥肉挤压的核桃眼闪出精光,这顿酒席终于要在酒酣耳热之后入正题,就连无聊之下出了神的贺兰钰也抖擞精神,目光如炬。
这世道,任何时候,只要抛出宝图,必成制胜法宝。
贺兰澍试探道:“将军言下之意是…………”
陆晋此刻也不再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敞开来坦然道:“开启玄宗宝藏的五鬼图,你我各藏一份,若僵持下去,恐怕百年内都没可能找到宝藏之所在。”
贺兰澍却摸着胡子打哈哈,“将军说笑,五鬼图乃以讹传讹之物,不可轻信,不可轻信哪…………”
陆晋抬手扶于桌面,一张写满大漠豪情的脸,肃容深沉道:“贺兰大人不必着急否认,您若毫无兴趣,便只当陆某酒后胡言,您若有意于此,陆某再与大人详谈。”顿一顿,低声道,“宝藏究竟多大数额,大致位置在何处,想必贺兰大人心中早有估量。现如今五鬼图一份藏在京师忠义王府,一份被公主交予荣王。如今天下态势,恐战事旷日持久,手中若无钱粮,岂不是早一步落了下乘?倒不如将两张图凑在一处,找出宝藏,由忠义王府与江北都督府共享。”
贺兰澍再看陆晋,又比先前多一分深究,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只管等对方把事情挑明,这种时候,越是沉默越是占尽先机。
而陆晋并不在乎出言先后,空杯捏在手中,反复品玩,视线落在青色兰草图样上,状似散漫。“忠义王府已点头默许,如今就等大人与荣王,拿个主意。”
“将军如此,必有所求,不若说来一听。”
“公主,我只要公主。”他答得坚定,未染犹豫。听得贺兰钰握紧了剑,额上青筋鼓动,当即就要挥剑斩了他这么个肖想公主的癞蛤蟆。
贺兰澍笑意未减,缓缓道:“我若不应?你当如何?”
陆晋大笑道:“不过是引颈待戮束手就擒,还当如何?”
“好好好——”贺兰澍抚掌赞道,“将军好气魄,不愧是将门虎子,好得很!将军既已至顺安,就是贺兰家贵客,某自当以礼相待。”前一刻的表情仍是冷凝慎重,下一刻便换个彻底,成了憨厚热情的好客之主。招呼贺兰钰务必要招待好陆晋,绝不能有半分怠慢,自己告了罪,退到院外,看他步履匆匆,多半是着急去与贺兰铮及荣王商讨宝藏之事。
银子送上门来,有谁不想要呢?
陆晋摊手耸肩,朝贺兰钰作出个无辜模样,“这年头,娶个媳妇儿真真难如登天。”
贺兰钰强忍怒气,“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陆晋嘴角含笑,自斟一盏,朝贺兰钰举杯相邀,“不早不早,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须折嘛。”没人碰杯,就只好一仰脖子灌下去,满口都是酒香。
贺兰钰最看不得陆晋这类底层摸爬滚打五毒俱全的兵痞子,分明不是个玩意儿,却总能让人怒从心起,无计可施。
更何况云意今日态度,着实令人心灰意懒。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听命做起向导,领着陆晋去客房休息。
陆晋心中算不上胜券在握,但至少有半数把握。夜里月明皎皎,无心睡眠。静静将时光倒回半个月前,他出发之前在换了牌匾的忠义王府与陆占涛陆寅二人商谈,他提出来两图合并共分宝藏之事,面黄肌瘦“脱胎换骨”的陆寅极力反对,反倒是陆占涛半眯着眼睛靠着太师椅慢慢琢磨。说起来,陆晋其实更类其父。二人都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在利益面前,气节、尊严、义气都可以先放一放,缓一缓,等兵强马壮再拿来叫嚣。
陆占涛更关心的是此一计的可操作性,“若当真拼出了地图,万一宝藏落在江北……”
陆晋道:“儿不敢保证,但估量着宝藏不出顺天府。玄宗爷没可能把万千雪花银从私库里运出,再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北掩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京郊某地。”
“那……贺兰家能答应?贺兰澍那个胖狐狸能放心把宝图交出来?”
“互遣人质,两军交界之处共赏此图,若不成,搅了贺兰家与南京的联姻也是好的,如今天下三分,江北与南京并不弱,如让此二方联手,无论从何处看,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陆寅却问:“你怎知真假?”
陆晋答:“冯宝就在城内,我自当领了冯宝前去。”
陆寅进一步逼问:“你说互为人质,依你看,应以谁人为质?”
陆晋上前一步,朝陆占涛拱手,郑重道:“儿愿亲自前往顺安都督府,事不成,必不归。若成,势必要以贺兰家长孙贺兰钰为质,才能拿住江北命脉。”
“噢?你去?”陆占涛心有疑虑,眼光沉沉,将他仔细打量。脑中响起酒友郑怀秋口中之言,他曾于酒后断定,陆晋乃当世英豪,有大将之才,却输在鲁莽冲动,难成大器,如此说来,真真一字不差。但此事若成,于江山万世大有裨益,若败,想来陆晋也自有金蝉脱壳之计,不必忧心。
一挥手,着令去办,“你心中若有把握,倒不妨一试。”
陆寅摇着折扇,冷笑道:“只怕二弟此去另有所求。”
陆占涛连忙做和事老,“哎,老二一心为家,奔波劳累,你又何必如此。”
陆晋拱手领命,看陆占涛还欲再言,多半是催促他再续一房,便不敢多留,匆匆去了。
再回到都督府的不眠夜,开春的风冷飕飕带着花草香,陆晋辗转反复不能入眠,折腾得烦了,一锤床坐起身,想来那位婀娜妩媚的小道姑今日必未上山,还留在都督府内赏花陪聊,他这颗心便安定不下来,只想着去撩一撩他日夜相思的风流小道姑。
于是乎开门翻墙,一人一马战千军的功夫,全拿来偷香窃玉。
☆、第67章 犹豫
六十七章游离
云意双手抱膝,尖尖的下颌磕在膝头,瀑布一样的长发铺了满背,望见他落寞神情,到底硬不下心肠,放软了语调同他说:”你傻呀,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陆晋不信,“你神通广大赛神仙,谁知一眨眼你又飞到哪座山头。我…………我找你都找怕了…………”前半句调侃,后半句捧出来一颗赤忱真心,留一段余音,慢慢讲述失去她的日子里,他经历着何种煎熬,又尝尽了几番烈焰灼身之苦。逼得她不得不咬牙,列出承诺,“成日里满街跑,我不嫌累么?”
陆晋握了她的手,寒夜里捂热她冰冷的指尖,“要实在忍不住要跑,也先告诉我一声。”
云意憋着笑,“告诉你还跑得了么?”
话音落,身子便顺着手腕的力道一起,被他拖进怀里,牢牢抱紧了,让她听他胸膛下面心脏跳动的节奏,血液流窜的声音。安安静静,无人打扰,难得好时光。
无需缠绵,亦不需言语,紧紧相拥,默默依靠,已足够美好。
然而他脑中晃过今日场景,忍不住说:“明日你哥哥舅舅来找你说话,你听完了若是心里难受,可不许跟我闹脾气。”
云意抬起头,从头到脚将他审视一通,已经拿得出管家婆的气势来问话,“又想坑人呢?要么就现在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等明儿我从旁人口中听见了,再一赌气,说不准又跑到南京去。”
陆晋听她威胁,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笑,伸长了手捏一捏她气鼓鼓的面颊,“夫人在上,小得只好遵命!”被云意啐了一口也无妨,当真老老实实把换图之计说与她听,末了笃定道:“万千金银都是浮云,爷……我只要你一个。”
听起来是动人情话,但眼下她的心思全然陷在这一宗天大的买卖里不能自拔,再看陆晋,也不禁讶然,“你好大的胆子…………此事若成,即便挖出了金山银山,你也分不到半个子,你这…………今后十余年的粮饷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