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跟了,我在他身上装了定位装置和窃听器。”凌河面色一如平常,气场平静而强大,成竹在胸。
“……”毛致秀暗暗翻了个白眼,凌总您从来不吝对身边人下手。
“我不是盯他。”凌河眼神坦白清澈,“我是真担心他出事。他刚回来,我怕有人对他不利。
“还有,谁敢开挖土机推平了宝鼎集团老板干儿子在老家的房子?除非……除非戚宝山自己下令拆严氏的房子,但我觉着戚爷不会这样伤害小刀,损人不利己。这背后是谁做的蠢事?”
所有人重新聚齐在燕城和津门重地,他们一定距离中心地带以及事情的真相不远了。那些位高权重却心怀叵测至今不敢露面的人物,终归快要坐不住了。
第八十八章 搜孤救孤
严小刀驱车驶出市中心繁华地带。他车后箱载着从三江地和峦城捎带回的干鲜土产, 还有在南方特意买的当年新的白毫银针礼盒, 他干爹爱喝白茶。
出城往北临近郊区,这里是一块保持了六百年老城原汁原貌市井民俗的居留地, 前街后巷填满了青灰色的砖瓦院落。记忆中的时光溢出做旧的色泽, 仿佛老照片中的景物在万花筒的镜头中再现。这里也有严小刀少年时代的一些回忆。
这个地方, 与市中心新建商圈之间呈现出一道断代层,泾渭分明, 为那些怀念旧式风情的老家伙们提供了最后一处逍遥避世的桃源。
这大约也是戚宝山的最后一处避世之所吧?
难怪干爹会逗留在这种地方……严小刀心想。
茶楼门口迎客的老师傅, 掀开门帘子,招呼客人的方式气韵盎然、声如洪钟, 穿透力直上三层天井。这老师傅约摸也觉着来人眼熟, 仅凭西装革履与器宇不凡的风度就判断严小刀有身份, 但记不清姓氏。
严小刀与周围人淡淡地招呼,低声询问茶楼经理:“戚爷在吧?”
经理客气地点头哈腰:“在,在!二楼东面16号包厢雅座,严老板您请!”
……
茶楼舞台的正中, 正演绎着金戈铁马与大江东去, 穿长袍马褂的评书演员将惊堂木一拍, 指间折扇“哗啦啦”一抖,嬉笑怒骂妙语连珠,让台下喝着盖碗茶、嗑着瓜子的老家伙听得津津有味。
严小刀拿了一罐白毫银针,从服务生手中截留了一壶热水。
包间内,戚宝山就坐在一方麻将桌的上首位置,微抬眼皮恰好与严小刀的目光对个正着。严小刀不卑不亢地点头, 无声地问候:干爹,别来无恙。
确切地说,一别并非无恙,戚爷明显见老。
数月没见,戚宝山即便平时很懂得细致保养,胡子刮得干净,也盖不住日渐衰老和疲惫。下巴上胡子刮得越干净,越暴露出唇边法令纹上的千沟万壑。那些纹路干涩而沧桑。干儿子都跟仇人的儿子跑了,戚爷这心里没个体贴人儿滋润啊!
或许就是心理作用,严小刀甚至觉着他干爹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都不如往日洁净透亮,镜片好像没擦干净,这人唯独眼神仍然精明敞亮,瞳仁灼灼发光。
一桌麻将你来我往厮杀正酣,骨牌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严小刀不做声地为戚爷泡茶、端水,沉眉敛目神情恭敬。他同时给在座的其他三位老板斟上盖碗茶,这是在外人面前帮戚爷长脸,察言观色和办事的规矩严小刀还是懂的。
“哎呦,客气啦,小严老板!”一位牌友以生意场上阿谀奉承的口吻顺嘴夸道,“还是咱们戚爷麾下的小严老板办事周道,戚爷平日调教有方啊!”
戚宝山垂眼哼了一声,不夸也不损,情绪深藏不露,这时伸手一抓就吃掉了那张牌。另一位牌友惊呼:“啧,瞧瞧,你这宝贝干儿子一来,你的‘聚宝盆’就来了,财源滚滚啊,这就要开始上手赢老哥们的钱了!”
戚宝山一指身旁位置,招呼他的“聚宝盆”严小刀坐他身边儿。
干父子之间,无论暗中经历过多少风浪和龃龉,外人面前仍然维持父子间恩深情重的义气。戚宝山一抬手,严小刀即心领神会,二人默契不必言说,往昔的矛盾绝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这也是生意场上家族企业的抱团作风。别说是戚爷与小刀这样的关系,赵绮凤艳名远播给她老公狂戴绿帽子,简大老板还能跟那娘们儿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呢!这些人演技早已炉火纯青。
一泡茶喝光了换第二泡,其中一位牌友很有眼色地起身,将位子让给小刀。
严小刀刚坐下,戚宝山撩他一眼,话里有话:“小严老板,老夫得倚仗你对我手下留情。”
严小刀欠身道:“干爹这哪里话?”
严小刀一路体贴顺意地专门给他干爹喂牌,另外两位牌友拍案大呼小叫“这牌没法打了您二位是心有灵犀父子连心啊!”
算计牌局是很累的,绞尽脑汁故意帮别人喂牌,可不比自己想方设法和牌更容易。严小刀脑筋转得飞快,面对他干爹是内心五味杂陈,一脸欲说还休。
戚宝山但凡有严小刀在身侧助阵,立时如虎添翼,在麻将桌上雄风大振,方才还是百无聊赖死水一潭的出牌风格,这时开始四面出击势不可挡,迅速赢下一圈。
戚宝山最后一局赢的是“七小对”。
七个对子,一共凑成十四张,推倒和牌。干儿子想帮忙这回都没帮上,戚爷全靠手气自摸出这十四张,也是绝了。
那几位牌友是经常跟戚爷在茶楼凑趣的“牌篓子”,互相十分了解打牌的底细,由衷地感叹:“戚宝山你这老小子,你就最擅长跟我们玩儿什么七小对,真他妈烦!”
“以后咱们几人打牌立一条规矩,不准他再和对子。一和就和这么大的,一局赢走老子八千块!”
“戚宝山,怪不得你老小子年轻时候有个绰号,你叫什么来着?‘戚对对’?‘七对对’?说的就是你么!”
“……”
包厢内谈笑风生,相互吹捧的和谐之风让空气中流出一股让人腻歪的黏性,感官都变得迟钝。嘈杂的话语声在严小刀的耳畔渐行渐远,他的意识慢慢淡出、疏离,眼前有一团光圈闪现……
戚爷也算一位麻坛高手,年纪大了愈发老谋深算,很会摸牌打牌,以至于严小刀这一手很能唬人的牌技,都是跟他干爹学的!
因此,严小刀一直知道,只是没有对薛队长和凌河讲出实话。戚宝山走到哪儿都会结交几个牌友。这人平日的爱好除了绸布褂、黑布鞋、古玩器皿,以及下厨做几味小菜,再就是离不开这张麻将桌,从牌桌上得来一个绰号,“戚对对”。
几位牌友瞧出戚宝山和严小刀神色凝重各怀心事,打完最后一圈告辞了。
评书艺人撤了,舞台正中传来“咿咿呀呀”的软糯唱腔。戚宝山不等严小刀开口进入正题,“哗啦”撤开椅子,带着一股气性:“唱得什么玩意儿!走,咱爷俩给他们亮个相唱一个!”
戚宝山是这栋茶楼的大客户,平时开销和纳捐不少,直接带着严小刀大摇大摆进后台了,这才是真正的VIP待遇。
后台是剧团化妆更衣的地方,人来人往。戚宝山今天饶有兴致,坐在镜子前面,把头发向后梳起,用油彩给自己画了一副须生的妆容。脸上是油白,眼皮和眉心部位用油红调出胭脂的晕染感。戚宝山是个瘦长脸,画出来竟然挺俊。
戚宝山把三绺髯口挂上,像模像样,抬手一招呼:“小刀你来,你化一个赵云的妆给我瞧瞧!咱爷俩可以唱一出《长坂坡》了。”
严小刀一头黑线:“我哪会!”
戚宝山说:“你怎么不会?以前小时候不是化过赵云?我教给你的。”
严小刀赧颜自嘲道:“我化得不好看,学艺不精。”
戚宝山说:“再穿上一身大武生的长靠,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