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夜带着一点点微微的暖风,万籁俱寂,就连杏花从枝头坠落的声音仿佛都能被听见。走廊那头,坐着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抱着膝盖缩在廊柱之侧,呆呆的望着外边的庭院,两行清泪从眼角坠落,慢慢的爬过脸颊,滴落在她的衣襟。
“小筝。”
坐在走廊阑干上的人影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谁,她的娘亲王氏来寻她了。
“小筝,你还不尽心到大小姐床边伺候着,怎么到这外头发呆呢?”王氏走了过来,将手放在小筝肩膀上:“我知道你担心大小姐,可担心归担心,这呆呆的坐着也没能有什么帮助不是?”王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母亲何尝不担心?只是明白胡思乱想终究没有什么用处,只盼大小姐吉人天相,能快些好起来。”
“不,娘,我没有在胡思乱想。”小筝低声道:“我是在想周医女说过的话。”
王氏脸上变色:“你说的那个药引?”
小筝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就是那个药引。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给大小姐看过了,都没有能让大小姐清醒过来,我觉得该是药引未到的原因。”
“小筝,切记,不可再胡思乱想,这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的?万一被皇上知道了……”王氏害怕的举目往四周一瞅,忽然间全身都冷了起来。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们说的话。
佝偻的身影,走路轻得悄无声息的,那人就是赫连铖的贴身内侍江六。
“江公公。”王氏尴尬的朝江六点了点头:“江公公怎么没有在里边伺候着皇上,倒出来溜达了呢?”
“皇上见瑛小姐久还没醒,心中焦躁,咱家想去厨房那边交代一声,让他们做一碗冰糖莲子炖雪梨给送过来,安神养气,看看皇上喝了能否心静些。”江六的眼睛不露痕迹般扫了王氏母女一眼:“怎么你们也在这里坐着呢?”
“唉,想着我们大小姐的病,这心便沉甸甸的,想到外头透一口气呢。”王氏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我们家大小姐有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
那年大小姐出生,紫微星动,不就是预示着要当皇后娘娘的?如何会就这样醒不过来?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每日里都要给大小姐在菩萨面前供一柱香,念几遍经文,想来菩萨当知道了这事,会庇佑大小姐的。
“那倒也是,瑛小姐吉人天相嘛。”江六瞥了王氏一眼,轻飘飘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就如一片枯叶,转瞬间就被轻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一般,才那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到了园子门口。
“小筝,快些回去罢。”王氏推了推她:“多想无益,不如好好的陪着大小姐,与她多说说话,看她能不能听到。”
“好。”小筝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屋子那边走了过去,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她心中一喜,莫非是大小姐醒来了?赶忙加快了脚步,飞一般的奔到了门槛处,踏进了一只脚。
“瑛瑛,你知道吗,朕那时候真不是故意的,因着你爹实在……”赫连铖拉着慕瑛的手,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说起,仿佛没个停歇的时候。
小筝惊住了,靠在门上,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去。
“皇祖母过世的那时候,你过来安慰朕,那个时候,朕觉得天下之大,却容不下朕这个人,心里实在是绝望,是你站在朕身边,才给了朕勇气。知道你在关心着朕,朕的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就好像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你就是朕活下去的希望,若是你都不在了,那你要朕怎么独活?”
赫连铖盯住慕瑛紧闭的双眼,一种说不出的惊恐与慌乱控住了他的心,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世上没有慕瑛,会是怎么一种情状。
这些年,慕瑛虽然没有在宫里,可他闭上眼睛总是能想到她,仿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伸手摸到那件衣裳,仿佛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肌肤与温热的气息。她没在宫里,可她就在京城,与自己共着一方蓝天,一分月色,一片土地,心里想到她,都是甜。
可若是没有她……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几日里,虽然他的生活依旧如常,可他心里头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半分兴致,只不过是完成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他的状态,能用四个字概括:行尸走肉。
?
☆、第 159 章 虚应空中诺(三)
? 晨曦初现,盛乾宫里已经有了动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一群宫女内侍们手里捧着盆子帕子匆匆朝一间屋子走了过去。
江六弯着腰站在门口,脸上没有半分欢喜的神色,两道眉毛深深的皱到了一处。
“干爹,皇上今儿还没起?”江小春疑惑的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有些不解:“皇上平素都很准时……”
“小春哇,你带着他们去瑛小姐内室那边。”江六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后边那进屋子:“快去罢。”
江小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干爹?”
“不该问的便别多嘴!”江六朝江小春看了一眼:“快去罢,不必这般模样。”
“是。”江小春应了一声,赶紧领着那群内侍宫女们朝盛乾宫走了过去,江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朝赫连铖的寝殿走了过去。
这是第一次赫连铖没有这寝殿过夜。
江六将龙袍折叠起来,放到一个盘子里,抖着手将盘子托了起来,皇上这阵子也该起身了,得赶紧将这衣裳送过去。
昨晚江六送了冰糖莲子炖雪梨过去,赫连铖接过来喝了一口,忽然道:“江六,朕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你先自己回去罢。”
江六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皇上?”
“朕要通宵守着她,要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朕。”赫连铖神色坚定:“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没有半分,江六只能自己一个人怏怏的回了房间。
这是第一次赫连铖没有在寝殿里过夜,江六觉得十分奇怪——皇上就是临幸那些绵福,也是去她们宫里呆一段时间,他也会回到自己的寝殿,而为了瑛小姐,他竟然将这规矩给破了,宁愿呆在这窄小的房间彻夜照顾她。
江六托着盘子朝前边走着,心里头满不是滋味,这可真是孽缘,皇上与瑛小姐最初相识的时候闹成那个样子,他还以为这两人会是天生的冤家呢,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一对欢喜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这份情,让他都有些惊讶。
派去接瑛小姐回宫的羽林子们现儿还在大牢里关押着,他们的家人拐弯抹角的找到了他,想求他到皇上面前说说好话,希望皇上能宽容大度放过他们。这千刀万剐之刑,听上去都是够吓人的,更何况皇上真的剐过不少人呢。
江六知道,这是皇上心里着急瑛小姐的病才颁发了这道圣旨,可再怎么记挂瑛小姐,也不能这般做呢,若是真将那群羽林子给剐了,百姓们免不得要在背后议论,说皇上耽于美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能下那般狠手。
“干爹!”江小春急急忙忙的迎了过来:“瑛小姐的房门好像没开。”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去触霉头,也只有看皇上给你给江六面子了,大家站在走廊上,满脸希冀的望着江六,毕竟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眨眨眼就是上朝的时候。
江六犹豫了一下,将托盘交给江小春,走到门口,轻轻叩了下门:“皇上,皇上,现儿都已经是卯时三刻了呢。”
就听到里边隐约有人小声说话,过了一阵子,门吱呀一声打开,小筝从里边走了出来:“皇上刚刚醒,江公公,你们进去罢。”
慕瑛的房间是临时布置出来的,是带着隔间的一间屋子,隔间里头本是放着一张床,可作为赫连铖要到这里歇息,于是赶着用碧纱笼又隔出了一扇来,将那床围在了里头,小筝睡在隔间门口的小塌上,赫连铖陪着慕瑛歇在碧纱笼里头。
江六走进去之后,不敢造次,只能停在隔间外边,等着赫连铖吩咐,不多时就听着赫连铖的声音:“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