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六缓缓松了口气,赶紧吆喝着小内侍抬起步辇:“走快些走快些。”
还不知道大殿那边会不会乱,太后娘娘毕竟是女流,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震慑力,好在高国公在朝堂里还是有一定人脉,大家总得给几分面子。
步辇走得飞快,半路上遇到了匆匆奔了过来的墨玉姑姑,见着赫连铖坐在步辇上边才松了一口气:“皇上今儿可是起得晚了些?”
赫连铖淡淡道:“朕晚点上朝又有何干系,等着便是了,还要出来寻我不成?”
墨玉姑姑垂手立在路边,恭恭敬敬的回答:“皇上,是慕大司马让奴婢来盛乾宫看皇上是否起床了的。”
又是他,又是慕大司马!赫连铖握紧了双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为何他无时不刻要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自己面前出现?自己晚些上朝又有什么干系,为何一定要打发人来寻他?若是自己得了病,他也要逼着自己上朝去不成?
“停住!”赫连铖大喝一声:“朕不去上朝了!”
自己偏偏就要跟他对着干,不上朝,他能拿自己怎么样?赫连铖紧紧的皱着眉,刚刚才有的一点好心情,已然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皇上。”江六唬得打了个哆嗦,赶紧趴到了地上:“请皇上三思!”
墨玉姑姑与周围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皇上,你该为太后娘娘着想,她还在大殿上呢。”
太后娘娘……赫连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自己与慕华寅不对付是一回事,可总不能对不住高太后:“起驾。”
江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朝几个还趴在地上的小内侍瞪了一眼:“还不快些抬着皇上过去?”
树枝擦着步辇的顶端,簌簌作响,小内侍们尽力朝前飞奔着,步辇有些微微的摇晃,不似原先那般平稳,江六一边呵斥着几人,一边用手扶住了步辇的边缘,气喘吁吁的朝前边走了过去,皇上现在年纪还小,有些任性,可好在还能容忍,或许是小时候被人轻视,故此心中有些自卑。
一路奔到大殿,文武百官见着赫连铖进来,本来正在议论纷纷,此时却也都停了下来,手捧玉笏三呼万岁。赫连铖匀了口气,渐渐的将那烦躁不安的心压制住:“各位爱卿有什么要上奏否?若是没事,朝会便散了罢。”
“皇上。”慕华寅走出一步,低头行礼:“方才皇上没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商议一件大事。”
“大事?现儿国泰民安,黄河决堤之事也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大事好商议的?”赫连铖冷冷的瞅了慕华寅一眼,慕瑛的眉眼分明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实打实的相似,可为何自己却一点也不讨厌慕瑛,对慕华寅却痛恨到了骨子里?
“皇上,生母皇太后的棺椁停在普照庵里已经快两年了,皇上难道不想着要将她与先皇合葬不成?”慕华寅沉着声音,明显听得出来很不赞同:“昔时皇上着普照庵的师太为生母皇太后念往生经,没想这一念便念了两年,想来生母皇太后早就荣登极乐了,但她的肉身却还未安入皇陵,实在不妥当,还请皇上尽快将这事情给办了。”
赫连铖咬着牙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屁股下边有无数根小针,扎得他生疼生疼。
他一点也不想将母亲与先皇安葬,一点也不想。
先皇看不上他们母子两人,每次他来太皇太后这边来请安,太皇太后都会喊母亲带着他出来,可先皇总是神色冷峻,正眼也不往他们这边瞧。等着先皇走了,母亲带着他回到房间,就会抱着他哀哀哭泣。
他也曾问过母亲为何要流泪,母亲叹着气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一点也不想见你的父皇,每次见到他我就觉得难受。”
他知道母亲的心,母亲肯定是不愿意与先皇在一起的,故此他登基以后,下旨将母亲的棺椁停放在普照庵,借口替母亲念往生经,不让他们将母亲的棺椁迁入皇陵。可他们,以慕华寅为首的那群人,却总是不肯放过母亲,非要强迫着他下旨将母亲送到先皇身边!
倘若母亲泉下有知,肯定是不会愿意的,她一定会晚上入梦来责备自己。赫连铖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违背母亲的心愿,哪怕是将母亲的棺椁一直停放在普照庵,自己也不能做半分让步。
“皇上!”群臣跟在慕华寅身后,齐声呼喊:“请皇上让生母皇太后入土为安!”
赫连铖紧紧的捏住了龙椅的一角,先皇的陵墓旁有两个墓穴,一个是生母皇太后的,一个是圣母皇太后的,大虞各位皇上的陵墓都是这般布置,母亲的棺椁要入土,定然是葬在皇陵,先皇墓穴的右侧。
入土为安?只怕母亲以后便再也不得安宁了。
“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赫连铖这句话,等于是回绝了慕华寅的提议。
皇家的事情,何需他来插手?宗人府那边的宗正都没有提呢,怎么就轮上他来说话了?赫连铖瞟了一眼宗正,他的皇叔南安王,见他也恭恭敬敬捧着朝笏弯腰站在那里,心里的怒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就连大虞的亲贵都对这慕华寅如此敬畏,这大虞的江山还不如直接送给慕华寅便好!
“皇上,稍安勿躁。”高太后已经感觉到了赫连铖的怒气,用眼神抚慰着他:“生母皇太后的棺椁迟早是要下葬的,即便今年不葬,明年也该安排了,哪能在庵堂里停这么久的?将棺椁停到庵堂的,大部分都是无亲无故之人,生母皇太后有皇上这般孝顺的儿子,肯定是不会长久停放在庵堂的,是不是?”
高太后说得委婉,可意思却很清楚,若是赫连铖再不把贺兰氏下葬,天下之人都会说他是个不孝之子。
赫连铖脸色铁青,高太后平常对他千依百顺,可只要是慕华寅提出来的事情,她便不再支持自己,看起来还是这慕华寅势力太大,就连高太后都畏惧他。
“这事朕会仔细考虑,众位爱卿便不必多说了。”就连高太后都忍气吞声,赫连铖觉得自己也只能忍着了——他还有什么办法?看着站满朝堂的文武百官,他心中忽然好一阵凄凉,他只是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真正把持大虞的,是那穿着深红常服的慕华寅。
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出列,照章上奏。每年到了年关时分,吏部要进行人员调整,户部要将国库开支进行汇总上报,赫连铖索然无味的挥了挥手:“将具体的东西写份奏折递过来,朕会亲自批复。”
朝堂里的官员他都认不全,更别说是大虞各地的官吏了,还不是吏部上报,自己批复:准奏“二字盖上大印即可?那名单里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慕华寅安插进来的呢,赫连铖抬眼瞄了下慕华寅,见他站得笔直,跟一棵梧桐树般,心中不免嫉妒,这慕华寅为何这般好运道?家世好,生得俊,一身好武艺,还能把持朝堂,让他这个龙椅上的皇上形同虚设。
“退朝。”赫连铖站了起来,心里满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让朝臣们敬畏,就如敬畏那慕华寅一般?
殿外北风呼啸,将他的龙袍刮得猎猎作响,赫连铖站在大殿后边,举目看了看不远处的文英殿,心里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愤怒与渴望交织在一处,苦与甜,让他几乎摸不清自己此刻的感觉。
他想见到她,可见到她,又会让他想起她那个令人生厌的父亲。?
☆、第 22 章 何处不可怜(二)
? “夫人的手艺真是精妙。”王氏抖了抖那石青色的斗篷,铺在床上,用手细细抚摸过上边的刺绣,啧啧惊叹:“我怎么学都得不了夫人这神韵。”
慕瑛默默的坐在床边,看着那石青色的斗篷,狐狸毛一根跟竖起,毛绒绒的一片白,将手摸到上边,能感受到柔软的温暖,就如母亲抱住她时,那柔如春风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娘,夫人给大小姐做了不少东西,可都被宫门口那个公公给昧下了。”小筝气呼呼的告诉王氏,眼中有着愤恨不平的神色:“那个死阉人,没儿没女的,昧了大小姐的衣裳帕子要作甚?”
王氏轻轻“啊”了一声,想到了一件事情:“昨儿下午灵慧公主与太原王回宫,让人去拘了一个内侍来慈宁宫,后来听说了杖责三十,是不是这人?”
“肯定是!”小筝点了点头:“太原王与灵慧公主答应说要帮大小姐去查看此事的。”
“小筝,你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慕瑛忽然间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正如小筝所说,母亲送进来的不过是一些衣裳帕子,那内侍拿着有何用处?即便是拿了去卖钱,谁会出钱买?这宫里头自有司珍局管着衣裳帕子的事情,穿的衣裳也都有等级约束,更何况她的衣裳也没人能穿——若这公公是个傻子,又如何能被提升到后宫去守门传话?
这深宫里,是有谁要故意针对她不成?可这个针对的人又会是谁?慕瑛抓起斗篷捧在手里,那人实在可恶,母亲亲手给自己做的东西都要拿走,让她误会母亲再也不关心她,若不是这次回去,母亲还在被自己记恨着呢。
“姑娘,我问了几位宫女姐姐,她们都摇头说不知道。”小筝风风火火的走了回来,鼻子尖上头有细细的汗珠:“这也真是奇怪了。”
“不知道?”奶娘昨日分明听说了这事儿,可现在却忽然变成不知道了,慕瑛冷冷一笑,还不是那个人权大势大?
“大小姐,你猜到是谁了?”见着慕瑛唇边的笑容,小筝轻轻“啊”了一声:“莫非……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