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燕儿跟常相逢的时间最长,常相逢又对她最好,平日除了跟着常相逢出门,并不叫她再做其他,不过也正是因此,吴妈妈反复提点过她,要比旁的丫鬟多长双眼睛,多长对耳朵,多一颗忠心,“奴婢今早看公子出去的时候不咋高兴。”
“不高兴?他?”常相逢有些生气,“我还不高兴呢,你别管他,我就当不知道,”明明今天自己被狠狠占了把便宜,差点儿就出了大事,好嘛,他不道歉就算了,还不高兴,难道没叫他得逞?
燕儿跟常相逢说这个可不是叫两位主子生气的,可就自己一句话,连奶奶都生气了,急的小脸扭曲,“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奶奶,公子是您的夫君,夫君不高兴了,您不得想办法哄哄么?奴婢的意思是,您早点回来下厨给公子做几道爱吃的菜?奴婢看只要您下厨,不但公子,连老太太跟太太都胃口好了许多呢。”
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像厨上那样,这么热的天还要几冷几荦的备的齐全,乌压压的一桌子送上,看得人都急躁,而常相逢走的是自家吃饭,舒心开胃最佳的原则,连半个店经常吃的过水面红薯叶菜馍都做出来给她们吃了,没有一个不叫好的。
“我知道了,你肯替我操着这份就是个好孩子,”常相逢捏捏燕儿的小脸儿,“不过呢,咱们水席楼有多忙你也是知道的,不是我说能早回就早回的,这不新店马上就要开张了?”常相逢这个理由对跟燕儿解释,也是给自己找借口,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向令狐俨那个流氓服软儿,当然,当时孤男寡女的躺在一张床上,一时没有把握自己常相逢也能理解,连她都差点就这么叫令狐俨得逞,可是事有不遂就跟自己闹情绪就不对了,现在需要安慰道歉的不是她吗?
话虽这么说,等回了府里,常相逢还是进了大厨,给大家做菜,可是一桌菜肴上阵,等来的却是令狐俨晚上有应酬,需要陪客人的消息。
“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忙了,这样吧,你做的这几道凉菜给他剩过去,反正咱们娘儿几个也吃不完,”百氏心里都在暗骂令狐俨了,媳妇都把饭做好了,这拿架子不回来是要干什么?
她就不应该听了燕儿的话回来做一桌的菜!常相逢如何还肯再给令狐俨留,笑道,“就咱们三个吃着也不热闹,不如请谷兰也过来吧,这藕丁剩的久也不鲜脆,咱们都给它吃完喽!”
王谷兰听到请她到福寿堂一起吃饭,便知道令狐俨没有回来,她不由想起昨天跟令狐俨在浣星湖边遇见的事儿,常相逢并没有说她什么,对她的态度也挺好,可是王谷兰却最有一种心思被人看破的疑虑,因此到了福寿堂,并不敢多话,只安静的陪着三人吃完饭,在一旁听她们聊天。
因为知道了王谷兰的心思,也知道令狐俨对她并没有多少意思,常相逢却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将她当做亲戚谈笑无忌了,陪着百氏跟王氏说了会儿外头的事情,便起身告辞回了汀兰小筑。
而到了晚上,飞雪过来禀报说是令狐俨喝多了,晚上直接宿在逃墨斋,常相逢也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再没有多说什么。
谷水新店开张的日子选在七月十九,现在算算也没有多少天了,常相逢就连中午自己上灶都把齐胜元跟乔云朋带在身边,亲自指点他们,而其他几个徒弟无形中就疏忽了许多,不过大家都知道新店的事儿更重要,都没有说什么,只是董时照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起来。
常相逢显然顾不上这个大徒弟的情绪,她也因着新店的事情上火呢,有时候觉得他备的料不合适了,还骂上几句,丝毫不顾忌董时照立在那里也是七尺高的汉子,年纪还比她大上许多!
好不容易忙完中午的高峰期,常相逢偷空捧了盏共喘口气,她招手叫过锁住,“你去看了没?荷花巷那边儿?”
“我今天一大早就去看了,二叔跟二婶儿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没敢往里去,就堵跟在几个上工去的街坊后头听了几句,”锁住悄悄看了常相逢一眼,他偷听来的可没有好话,只是不好跟常相逢实说,他也想劝自己师傅,明明跟二叔婶亲的很,可是怎么一点活路都不肯给他们留,“师傅,您真的要叫他们走?”
“唉,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不清楚,现在说开了大家还是好姐妹,你二婶儿那性子,哪里是当得起家的人?回去守着几十亩地不好?”常相逢低声道,“你得空回去一趟,跟窦七爷也解释一下,还有,叫你娘也多看着他们一些,要是有什么事,早些送消息给我。”
看来师傅还是顾念着二叔跟二婶儿的,转念想想,二婶儿也确实不是那种在外头跟人说说笑笑做生意的人,回家当个地主婆儿挺好的,锁住点点头,笑道,“师傅您放心吧,我一准儿带到喽!”
“行了,你去吧,一会儿要是再有单子,叫明珠过来叫我,”常相逢摆摆手。
中午一打烊,董时照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大伙一起吃饭,而一个人跑到厨房后头葡萄藤下坐着出神。
一直留意着后厨一切的林志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端了碗烩菜又抓了两个蒸馍过来,将东西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先点了袋烟递给董时照,“忙完了?来,抽袋烟,”
董时照看了一眼林志手里的长竿烟袋,迟疑了一下,常相逢的规定,所有进后厨的人都不许抽烟的,原因无它,嫌身上的烟味沾到菜了,叫菜品串了味儿,可是现在他却不想再管她的什么烂规定,接过来狠狠抽了一口,结实却被老辣的烟叶给呛的眼泪都崩了出来,连忙将烟袋递还给林志,“我不成,看着你们成天吸的挺高兴,可这味儿,太呛人了!”
“哈哈,你是才第一口,品不出这里头的神妙滋味,我这可是最好的烟叶了,他们抽的那些,嘁,树叶渣子罢了,”林志得意的在烟嘴儿呷了一口,深深的咽了下去,慢慢的吐出一个烟圈儿道,“这个你得多抽几回才能明白。”
“我哪有那闲钱?也是您老两个儿子孝敬您,”董时照从桌上端过烩菜,挟了一口塞到嘴里,“我啊没啥别的偏好,就爱这一口儿,这东西听着贵,可我那两个外甥不是跟着大东家跟南边的海船打交道么?”林志暧昧的一笑,“托大东家的福,我也多个享受。”
董时照已经领会了林志话里的意思,林志再能抽,一个人儿又能烧多少?不过人家连这种事都没有瞒他,也确实是当他兄弟一样了,董时照叹了口气,“真羡慕老哥,儿女又全,跟林妈妈一家又是嫡嫡亲的,哪像我,父母死的早,又没有兄弟帮扶,家里头的身子又不中用-”
“弟妹也就是身子虚点儿,旁的也没多大的事儿,”听到董时照诉苦,林志心里一喜,多日的水磨功夫算是见到希望了,他对董时照的要求也不多,董时照再孤身一人,也是令狐家的奴才常相逢的徒弟,叫他逃离水席楼那是叫他死,而且也不可能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其实咱们做这个的,也不能一味儿困死在这小小的酒楼里,只要肯出去走动走动,也是能赚些零碎银子的。”
“还有这样的事儿?我除了会炒几个菜,旁的也不会啥了?”董时照是真缺钱,听到有闲钱挣,情不自禁的来了精神,“可是这楼里的规矩,没人敢这么做的。”
“你傻啊?你出去做御膳,说是仿的,你一个水席楼的二灶,福满楼管的着么?而你又没有做水席,你师傅还能不叫你拿自己的本事出去给媳妇挣个养病的钱?”林志冲董时照挤挤眼,悠然的在石桌边儿上敲了敲紫铜烟袋锅,“我也是这么一说,这种巧宗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有了你跟你师傅说一声,一中午不来,她还会想到哪儿去?可是这一趟最少都是一两银子入账了,你算算,一月一次,也不错了。”
一个月一两,顶上自己自己干七八天了,想到妻子苍白的脸,董时照意有所动,“大哥有这样的门路?啊不,看我说的,你们一家都是做这个的,我怎么好抢你们的财路。”
看来鱼儿是上钩儿了,林志心里一阵儿得意,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生气,“你这个人咋还小看你老哥咧?说啥抢不抢类,都是自己人,我是年纪大了不耐烦出去,你两个兄弟手上功夫还不如你呢,再说,唉,我那天一看你家里那情景,心酸啊!”
“那谢谢大哥了,要是有这茬儿还请大哥多想着兄弟,我叫我那两个小的给大哥磕头,”董时照起身冲林志到地一揖,有了这一两,他家能宽松不少。
“行啦,你跟我客气啥?我也是看你老实,不像某些人就玩一张嘴了,咱们这行,现在不比手艺了,比嘴皮子了,嘿嘿,真是怪事年年有啊,”林志拍了拍腿站起身,“快把饭吃了,我也累了一中午,去歇会儿,人老了,顶不住一站一天的。”
有了头一天令狐俨不回来的经验,今天常相逢硬是在水席楼待到了月亮升起,才带了燕儿上了令狐家的马车,等到了福寿堂,百氏她们都用过饭了,看到常相逢回来,百氏嗔了她一眼道,“就那么忙?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世上的银子是能赚完的?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儿,你赚回来了也只能烂在家里,倒你是,人累病了怎么办?”
见百氏嫌自己回来的晚了,常相逢赧然笑道,“劳祖母惦记了,这不是新店马上要开了,是事儿最多的时候,我不放心,这头三脚要是踢不好,这新酒楼就废一半儿了,”说着她看向空荡荡的屋子,“母亲已经回去了?”
“吃了饭我就叫她回去了,你不必往她那边去了,这天儿太热了,想吃什么叫人去厨上说一声,我没叫人歇灶,”说到这儿百氏冲常相逢招招手,将她叫到自己身边,“这外头好像不止咱们一家要开店啊!”
“祖母您真是,这个,”常相逢冲百氏一比大拇指,看来令狐俨这经商的才能也是有基因在呢,“我跟执信不想您老操心,商量着没跟您提呢,没想到你居然收到信儿了?”
不跟自己提就能瞒住她?不想想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百氏冷哼一声道,“不是我本事大消息灵,是这想再开酒楼的跟咱们关系太近,我不想知道,也收到些风声了,”三房早些年没少被长房那两兄弟坑,百氏对他们的防备在本能的,到现在那边都安插着三房的人呢。
见常相逢歪头认真听她说话,百氏也有了谈兴,“我又不傻,这洛阳是重镇,这历朝历代开的酒楼饭铺少了?远的咱们不说,也说不着,就说这十年,真正在洛阳站住脚的大酒楼有几家?”
“盈樽楼,福满楼,还有令狐任的快意楼,”知道百氏跟那边是结着仇的,常相逢也不叫令狐任大哥了,“再有就是李巡抚夫人那边开的诗月楼,不过那是个风雅的所在,拼的不是手艺。”
这个媳妇倒是查的挺清楚,偌大个洛阳酒楼自然不止这些,再说个十间八间也可以,只是这几间是令狐家需要放在心上的罢了,“盈樽楼不说了,现在明家长房都进了京,靠明经那小子管着,若不是有明奕这个探花郎的招牌在,只怕长久不了,诗月楼就算是只卖清水,也照样有人抢着去,咱们也不比,能跟福满楼一直扛着的,也就快意楼了,要说这个令狐任么,也算是个人才,只可惜心不正!”
成天觊觎旁人的东西,只得个“不正”的评语已经算是百氏厚道了,这一说很明白了,这个时候开酒楼的也只有令狐长房了,“这次是快意楼再开分号?”打常巧姑的主意,在水席楼挖角,快意楼这次是要大干一场了,只是用什么名头?“他们要是用水席,不是打自己脸嘛?”
这是常相逢一直没有想通的,如果是其他的姓氏来做,成功之后顶多是恶性竞争,她手里也没有专利,告都没地方告去除了在品质跟味道上下功夫,以图后计之外,还真是拿对方没有办法,可是令狐长房就奇怪了,应该不会直接甩出水席的招牌吧?应该有个不被喷的名头才行,他们的酒楼里敢卖水席,那直接就是将自己送到了道理的最低点了,现在这个时代,商人没了名声,将来的路可就不太好走了。
“我也纳闷呢,就叫人仔细扫听了扫听,”百氏看着一脸迷惑的常相逢,也乐意跟她多说说话,“据说以后人家酒楼要卖正宗的‘常’家菜,这是当初你爹常秀才得来的,后来你娘带了你们姐妹出来的时候,就给裹了出来,你姐人实诚,认字也不多,这东西呢,被你得了去,你呢心大,就弄出个什么游龙宫当福女儿的戏码,出来糊弄人,现在人家常家跟你姐一道儿,要给常家姐正名呢!”
“哈哈哈哈,”常相逢再次仰天长笑了,“祖母,这是谁想出来的本子,脑洞好大,当初为了个绿豆凉粉,常家营的人被我姐夫带了人都砸了个稀烂,怎么?收拾好了准备再叫砸一回?真是醉了!”这些人真是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百氏没领会常相逢为什么醉了,还以为说常家人喝多了呢,“反正这些是我打听出来的,你们要多做准备,”虽然知道自己孙子跟孙媳妇是肯定吃不了亏的,可敢提醒的百氏还是要说到前头,有个万一,常相逢的名声可就没了。
“嗯,我知道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是把宝压在我姐跟我姐夫身上了,嗯,得在加上水席楼的几个,这样一来,上中下三等席面他们都能做全了,”常相逢微微一笑,好吧,看谁最后耍了谁?
“祖母放心吧,咱们这边儿也预备着呢,”常相逢冲百氏眨眨眼,“再过几天,我亲自去半个店儿一趟,那边儿既然想了这么好个创意,咱们也帮着给他们煽煽风,叫洛阳人都知道才好呢,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除了这丫头跟自己孙子不好好过日子这一点,百氏倒是对常相逢越来越满意了,她的孙媳妇就应该是这样的,你瞪我一眼,我就要还给你一拳,令狐家怎么可以任人欺负?“那我等着喽,菜来了,你快吃饭吧,反正天还早,你吃完了再回去。”
“嗯,好,我也饿的很了,”处的久了,只要不说她跟令狐俨的夫妻关系,常相逢跟百氏也挺融洽,“相公没回来么?”常相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两人是又怎么了?说好将来不一起过,可还今儿你不理我了,明儿我不理你的成天的置气?令狐俨是百氏亲手养大的,早上他明显过来晚了,来的时候看着跟往常一样,可是百氏还是从他眉间看出了怒意,叫人打听只说小两口在屋里起的晚,还听到常相逢在屋里笑的挺大声,后来不知道令狐俨恼了就出来了,原因汀兰小筑的人没人清楚,“他中午就叫人捎信儿回来了,说是晚上要见江南的客人,晚些才回来,你只管吃了回去歇着,晚上不用专门等他。”
又有应酬,怪不得,常相逢点点头,三下五除二将饭菜吃了,看丫鬟们收拾了,才悄声问道,“祖母,这么具体的事儿您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长房的整个策划居然一早被百氏掌握在手中,这老太太也太神奇了,自己跟令狐俨知道是谁干的,要挖哪些人,可是人家的打的什么招牌根本没有猜出来,原来令狐任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了正义一方了,常相逢还真是小瞧了他。
“哼,这有什么重要的?左右只要你姐不出来说话,他们的戏唱的再红火,都是白搭!”百氏不屑的一笑,“长房的那几个人,成天一肚子坏水,还老是要摆出一副智珠在握全天下就他聪明的样子,若不是想着灭了他们几个,令狐家在洛阳就太单薄了,执信能留他们到今天?”
只怕还有灭了他们不利于令狐俨的光辉形象吧?虽然洛阳城没有人不知道令狐俨足智多谋是个摇钱树,可也同样知道令狐家是修桥铺路的大善人,如果令狐俨一翻身就收拾了曾经将三房逼到绝处的长房,日子久了,只怕还会有“圣父”们出来骂令狐俨不念旧情了,可是这么叫他们半死不活的留在洛阳,反而会叫大家提起的时候,将当年他们坑害三房的事拿出来再嚼嚼,顺便夸一夸令狐俨有多么的大席跟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