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当今国师的名讳,该有多大的胆子?
中年道士见高殷相貌堂堂,身着金贵,怕是哪家大族的公子,这样言行跋扈的人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因此他没有出言呵斥,语气波澜不惊:“不知阁下出身何家,国师大人如今事务繁忙,若无大事,是不便出来见客的,若公子想卜卦,我师从国师大人,请公子随在下来便可。”
高殷见此道士不卑不亢,言语之中进退有度,并不似胆小媚上之人,嘴角轻轻一勾,便松开了他,不过他态度依旧高傲,微抬下颚冷声道:“你叫她出来便可,不必多问。”
中年道士抚平褶皱的领口,双手一拱,道:“公子请不要为难在下,国师大人并非故意不见客,实在是如今忙于事务,请您体谅一二。”
高殷自然知道司镜如今估计是忙的紧,皇上前几日在白日中昏迷了两次,且日日困倦不堪,只是消息封锁,众人还不知情罢了,司镜此时一定在调制丹药,以延皇帝性命。
只不过这些并不能成为将他拒之门外的理由。
他轻轻蹙了眉,也是奇怪,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算是个相貌英挺的贵公子,可一露出不悦的神情来,那种浴血阴狠的气势如同海底的气泡一般咕噜噜的冒了出来,瞬间激得人浑身一颤。
中年道士也是在外游历过的人,立刻明白面前之人并非普通公子,这种慑人的气势他曾在一个杀光全族的凶犯身上感受过,而眼前人比那凶犯的阴郁狠辣要多上数十倍!
想起那凶犯杀人的凶残手段,再看高殷时他眼底不禁露出一丝恐慌。
“何人大胆,竟敢以下犯上,口口声声要见国师,国师大人岂是你这小儿能见的!”一个身胖肤白,身穿华服的男子大咧咧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好似用了他十分的力,腰带下装饰的玉佩时时相触撞击。
这是一个胖的如同小山的富家男人,他眼眶下微微发黑,脸色泛青,一看便知内里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硬撑,可就是这么一副空壳的胖男人,大吼起来声音也是极大,他一步步“挪”到高殷面前,身后还有四个壮年男子搀扶着,此后还跟着一群小厮丫鬟,又数十人,如此多的下人使得他气焰十分张狂,粗圆的的手指对着高殷,骂道:“国师大人冰清玉洁,连我这尚书之子都不接见,何况是你这不知从哪来的乡巴佬,从哪儿来滚哪去!省的脏了本公子的眼!”
高殷漠然的看向肥胖男人,那目光冰冷犹如数九天寒中屋檐下的冰锥,中年道士只觉得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样,他沉默了下才开口:“哦,你是王玥的儿子。”
肥胖男人怒红了脸,一张圆盘一样的大白脸如同被泼了一碗红汤,染上了愤怒的淡红:“大胆!你竟敢叫我父亲的名讳!”
“侮辱国师,又侮辱我父亲,我饶不了你!”
此人大约也是想见国师,如此张扬的喝骂高殷,大约也是觉得这样能在国师大人面前出头,而且是尚书之子,怕是平日里也跋扈惯了,大庭广众之下喝骂甚至大打出手亦是常事。
只是他错就错在,他今日遇到的人是高殷。
比起这种行事跋扈的大官之子,高殷才是真正的作风张扬狠戾,不过此人不认得他也属正常,毕竟他在京城之中待得时日不多,且相貌比起从前大变,官员们大约能认出,这种无机会见到的高门贵府中人不认得高殷的样貌实属正常。
于是,高殷给了他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
正在肥胖男子气喘着要令身后的下人将高殷拿下时,高殷笑了笑说:“我们以前见过一次。”
三年前,王尚书带着他的大儿子碰到过他一次,当时他就诧异的觉得瘦的跟麻杆一样的尚书大人是怎么生出肥的和猪一样的儿子的。
当时他儿子战战兢兢的低头,如今看来,不仅相貌如猪,性情亦同。
肥胖男子以为高殷想要和自己拉近关系,可他才不记得这号人,立刻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此时讨好本公子有用?太晚了!本公子才不记得你这样的平平小人——”
没等他说完,高殷踏出一步,中年道士在心中暗道不好,上前去拦,却已来不及。
高殷的速度太快,众人只见眼前光影一闪,高殷便已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同时大殿中倏然响起肥胖男子痛苦的哀嚎声,鲜血自他的脸上喷涌而出,流成几道血痕,自他右脸到额头被划了一条深深地血道,鲜血淋漓,大痛使得他立刻跪倒在地,眼睛已被汩汩流出的鲜血蒙住,只能隐约看到面前高殷的身影。
高殷缓缓收起手上的匕首,嘴角勾出一个血腥又愉悦的微笑,轻声对跪倒哭号的肥胖男子道:“从此以后,你便记得我了。”
众人大骇叫出声,不少妇人惧怕的当下瘫倒在地,少女们瞩目的倾慕眼神立时变成了恐惧,以高殷为中心,人群迅速散开,一时间大堂慌乱无比,尖叫声与哀嚎声同起,站在人群中的高殷轻轻弯起唇角,日光给他的侧影打成一个轮廓分明的光影,半明半暗的邪厉可怕,又充斥着奇异的吸引力。
听着大堂中慌乱可怕的叫声,高殷愉悦极了,这声音,他最喜欢了。
他挑起长眉,对着瞠目结舌的中年道士说道:“还不叫司镜过来?”他语气淡淡,可中年道士听出了语中高高在上的命令和隐藏在高傲下的威胁。
中年道士立刻吩咐一个小道童去找国师,小道士对他说了什么,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了高殷一眼,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他将小道童送出殿中。
同时叫人准备伤药,肥胖男子此时已经因为失血与疼痛的惊惧半昏迷了,道士令肥胖男子的下人将他抬下去疗伤,本来下人们不依不饶,中年道士轻轻耳语了一句,下人们立刻抖似筛糠,其中几个甚至叫出声来:“……血、血厉太子?”
中年道士马上捂住对方的嘴,让他们赶紧抬走他们的主人,最后足足动用了所有的下人,包括又找了四名年轻道士这才将肥胖男子抬起来送出殿中。
中年道士用舌头抵住牙齿,深吸口气,才走到高殷面前,恭敬道:“公子稍安勿躁,道家重地不可伤人,请勿再伤人引起恐慌。”
连当今皇帝的呵斥命令高殷都能视若无物,一个破道士他岂会放在眼里,他漠然的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与之前看向肥胖男子的视线相同,中年道士浑身一颤,高殷在心底讽刺冷笑,吐出一个字:“滚。”
中年道士在观中也是颇有地位,可眼前的男子的确不好惹,且身手了得,他只能恭手欠身,退到门口把守。
前面本上香算卦问命的众人纷纷贴着大堂的两边向外逃走,高殷视若无睹,如同一座煞神石像一动未动,众人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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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攒动的往外奔走,不过片刻,一身着白衣,身姿飘渺的年轻女子逆流进入堂中,擦身而过后,众人闻到淡淡的药香后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那白色的背景,在心中默默念道:国师大人来了。
司镜来时,中年道士正守在门口指挥众人出去,以免造成伤人事件,见到司镜,他略微侧头示意大堂内,低语一句:“此人武功甚高,行事又是出名的张狂,国师大人务必小心。”
司镜几不可闻的出声回道:“我知道。”
她踏步走入,此时大堂中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很快,就只剩下高殷与司镜,高殷随手一摆,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退出大堂。
司镜走到高殷面前,两人中间隔着一滩凝结的暗血,她白衣素服,态度淡漠,面无表情的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高殷脸上冷冰冰的表情渐收,浅淡的眸色中浮现出淡淡笑意,说出的话竟然含着无限的亲昵缱绻:“请你好多次都不来我府上,我只能过来见你了,阿镜,想我了吗。”
司镜闻言平静如常,只冷声道:“殿下请不要开微臣玩笑了。”
“看来是我还没有表明清楚我的意思呢,”他极快的靠近司镜,令她猝不及防,他低沉微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如同多年未弹的琴弦,微哑又有着久违颤动的激动愉悦:“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奇珍异兽,还是人,哪怕是天上的嫦娥,只要我想要,我也能将她从广寒宫中抢下来,现在,我想要阿镜你呢,你答应说好,好不好?”
他如同地狱的勾魂使君诱惑着,让人无法抗拒,就连常年隔绝人群,冷心绝欲的司镜都愣了片刻。
然后,就在她愣住的一瞬间,她的手腕被大力攥住了。
“你逃不了的。”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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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外的中年道士僵立而站,与高殷的两个侍卫并立,不经意间看到堂中的场景,背后的冷汗已经将衣服全部沁透了,不敢动更不敢走。
之前小道童告诉他,里面的凶厉男子是当今太子,他本半信半疑,如今再见他竟敢对国师大人不敬,不信也全信了。
秋风吹起,他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