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珺对整件事情的发展经过也不甚了解,大概说了下,许霖被马秉元的余孽报复,老板只身前往英雄救美,结果就中了枪。医生说运气极好,子弹射入的位置极凑巧,所以捡了条命。
许苏回到S市时,已是深夜,可能是心境作祟,最繁华的街看着也是灯火寥落,十分凄清。冷风,寒雨,冻雪,他冒着S市久违的一场雨夹雪,马不停蹄地就往医院赶。
一脚踩出医院电梯,就看见特护病房门外坐着一个人,许霖。
断指已经来不及接上了,许霖伤势也重,脸上青青紫紫的,瞧着憔悴。他整宿守在特护病房外头,也不进去,一见许苏就站起来,红着眼睛道:“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许苏停住脚步,直愣愣地盯着他看,挺平静,也没什么“情敌相见”的杀气,少顷才说:“你不必跟我解释。”
许霖嘴唇动了一下,还想说话:“许苏……”
许苏已经大步向前,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这个点病房里还有人,文珺在,另几位君汉的律师也在,大约都是来陪夜的。傅云宪胸口绑着绷带,倚坐在病床上。面容瘦了些,更显轮廓硬朗深刻,他正闭目养神,微微抿着唇蹙着眉,像是听烦了屋里人的聒噪。
许苏是够悍的,二话不说就冲上前,毫不客气就给了傅云宪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势大力沉,旁人都看傻了。
傅云宪也惊,怒声呵斥他:“反了天了!打你男人!”刚一说完就咳嗽不止,还是伤重。
当着众人的面,许苏脱了鞋,爬上床。他的灵魂走失良久,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回归躯壳。许苏跨坐在傅云宪的腰上,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抬手搂紧他的脖子。他的嘴唇贴在情人的耳边,如倾诉绵绵情话一般,轻声细气地说着:“你吓死我了,傅云宪。”
这一画面够闪眼的,屋里几个不想自讨没趣,包括文珺在内,都找借口溜了。
尚有话要说,还有账要算,但此刻他满心都是一种想哭的温柔,便决定暂且把两人的矛盾搁置。许苏伏在傅云宪的病床前,任他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安心睡了过去。
殊不知夜里还能说上话,白天根本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病房里来客络绎不绝,基本都是律师,既有行业翘楚,也有圈内新人,一拨接着一拨地来献殷勤。
对于傅云宪不顾安危去救许霖一事,一个巴掌仍不解恨,许苏既骄傲又生气,两股感情跟两道相逆的真气似的在他体内冲撞,疼得很。他俩之间还有矛盾要解决,许苏想撵这些律师出去,却也只能空想,傅云宪伤势不轻,比往常寡言,但也比往常随和。见傅云宪都没有撵人的意思,许苏百无聊赖,独坐一个上午之后,趁着病房人多,也没人留心自己,他悄悄溜了出去。
刚一出门,许苏眼睛猛地一亮——
春光飒至。
唐奕川走出了电梯,没穿检察制服,一身便装,依然挺拔清俊,打眼至极,仿佛他在,病房里那些大小律师,一个都不够看的。
许苏这会儿仍然生气,但一见唐奕川就把那些糟心事全忘干净了,他毕恭毕敬地喊了对方一声“唐检”,想了想又说,“病房里这会儿人多,唐检吃饭了吗,我请你一起吧。”
唐奕川欣然答应,两人一起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馆子,点了三五个家常菜。唐奕川虽已是副厅身份,但为人相当随和,对餐厅服务员彬彬有礼,吃东西也不挑剔。
许苏本就对唐奕川印象极佳,蔡萍儿子的贩枪案由他出面斡旋解决之后,更是对其五体投地,此刻坐在唐奕川的对面,对方哪怕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他都觉受宠若惊。
两个人就傅云宪的伤势情况聊了一聊,知其无恙,唐奕川替许苏将杯中的茶水添满,问他,想不想加入检察队伍?
“我?”许苏正夹着一粒沙拉牛肉丸送进嘴里,听到这话大感惊讶,手一抖,丸子擦过嘴角,直接掉餐盘里了。俄而他摇头道,“我不行的,我被拘留过,政审过不了。”
“真要有心,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唐奕川微笑,抬起一手朝许苏伸了过去,“你是才大志疏,跟了傅律以后,只想安安分分当君汉老板娘了?”
许苏不解唐奕川伸手的意思,但觉“才大”二字听着很是窝心,便循着他的手势倾身上前,把脸凑了上去——
唐奕川皮肤奇白,手指修长冰冷,指尖落在了许苏的嘴角边,许苏整个人都跟触电似的颤抖起来。他用食指替他擦掉了刚刚沾在脸上的沙拉酱,转而食指交换拇指,又在他唇上轻轻一抹。
这个动作像是无意识而为,许苏惊骇得仰起脸,大睁眼睛,正撞上唐奕川微微含笑的目光。这人眼睛狭长漆黑,眼神凌厉,平日里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精英感,但此刻却如化冰的溪水,说不上来的体恤温柔。
这是……几个意思?
跟自己的这位男神从没这么亲近过,许苏的大脑完全宕机,半晌怔着不动。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唐奕川!”
这个声音相当熟悉,许苏跟被拿脏的贼似的,手忙脚乱地撤回上身。扭头一看,果然,傅玉致正满面怒气地朝他俩走过来。
第七十章 情敌(二)
傅云宪枪伤未愈,没精神应付太多来探病的人,没一会儿,脸上的不耐之色便愈发掩饰不住。文珺眼力见好,瞬间领会老板的意思,连推带搡地将屋里一众律师请了出去。直到病房里只剩傅云宪一个人,许霖才走进来。
许霖坐在床边,喊了一声“老师”,便不再说话。
傅云宪问他要烟。
许霖体恤老板,自己虽不抽烟,但一直依着傅云宪的喜好,身边备着一盒。但此刻面对的是个伤患,他摇头道:“傅老师,你不能抽烟。”
傅云宪向来不把规矩当规矩,伤势越重,烟瘾越大,非抽不可,只当对方说的是病房里不能抽烟,便说:“护士来了,就掐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霖抬起头,急急忙忙地解释,“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你不盼着我早死吗?”傅云宪看着许霖,觉出他眼里那份关切不像是假的,低笑道,“受得住。”
许霖掏出烟来递了过去,傅云宪点着烟,仰面后靠,吸了一口。
烟雾轻柔得像一层幔,袅袅飘升,窗外透进来午时的阳光,纯白色的病房一片干净透亮。
“君汉不能留你,我送你出去读书。”傅云宪说,“日本或者德国,你选一个。”
傅云宪态度强硬,语气不容质疑,许霖看似也不想质疑,他垂着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甘于命运摆布的样子:“都好。”
傅云宪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对方。许霖始终眼眶微红,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很内疚。气氛古怪,病房内平白生出一点湿热感,像有人将萦绕他们的空气咕嘟咕嘟地煮沸。
那天如果不是特警突然闯入,激化了矛盾,傅云宪完全有能力将许霖平安带走。傅云宪术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托公安那边的朋友打听,才知道是上头突然接到匿名报案电话,所以才会派特警出动救人。
关键问题是谁报的警。许霖人在绑匪手里,不可能分身有术,这群歹徒一旦被抓必定枪毙,也不可能出卖自己人。马秉元的手下皆是悍匪,马秉泉被抓时就曾拔枪跟警方对峙,他只身去救,既是自负,也是担心如果警方贸然介入,会让场面变得不可收拾。
所以报警之人的动机是救人,还是杀人,就很可疑。
这个问题的答案傅云宪没法从许霖脸上看出来,他说:“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许霖抬起头,与傅云宪目光交汇,不作声。
傅云宪问:“你爸爸和你哥哥的事情发生在十年前,那时你才十二岁,无依无靠,怎么长大的?”
许霖说:“有朋友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