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的说了一阵子话,全然没有管跪了一地的人,许兆宁从人群间走过,坐到了中间那张大座椅上边,朝杨老夫人点头,示意她也坐下来,荣贵妃跪在那里,好半日没听到许兆宁发话,战战兢兢。
“都平身罢。”许兆宁熬了一段辰光,这次发话,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膝盖虽然发麻,可没有谁敢伸手去揉,半弯着腿站在那里。
“你说要将虫子喂给杨老夫人吃?”许兆宁皱着眉头望向荣贵妃,面沉如水:“我看最应该吃这虫子的是你!”
荣贵妃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竟敢背着朕赶这样的勾当!”许兆宁一拍桌子:“你是向谁借了胆子?”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荣贵妃痛哭流涕,分明打听到皇上在昭文殿里批奏折,怎么就这么及时的赶过来了?她算得好好的,杨老夫人这人的性子她也知道,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去皇上那边哭哭啼啼告状的,只要皇上不知道,她便能摆杨老夫人一道,也好出了自己心中这口恶气,可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这般及时的出现在沉香宫!
“萧云惠,你这胆子可真大!”许兆宁冷冷的笑着:“不敢了?那朕问你,方才是谁要那些奴才去捉了虫子给杨老夫人吃的?”
荣贵妃面如死灰,额头上汗珠涔涔。
“去,将那虫子塞到她口中,朕要亲自看她吃完。”许兆宁掸了掸衣裳,微微一笑,转脸看向杨老夫人:“香盈,方才我听你说那虫子是个好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芳龄永继?”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延年益寿芳龄永继夸张了些,可它确实是能吃的,在南诏那些地方,不少土人抓了虫子烤了吃炸了吃,十分美味。”
“那好,萧云惠,朕便赐两盘虫子给你,一盘油炸,一盘火烤。”许兆宁吩咐刘全福:“快些去让人捉了虫子送进御膳房,将虫儿烤了炸了端过来,你在这沉香宫里守着,看她吃完那两盘虫子。”
荣贵妃面色雪白,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上。
杨老夫人瞧着她那模样,轻蔑的笑了笑:“贵妃娘娘,你喊我进宫就为了这只虫子的事儿,我还得跟你说个清楚。这虫子确实还算新鲜,死时未久,可不能算到华阳春的头上,若是你派人去诋毁这华阳春的名声,害得翠叶茶庄没了生意,那我可会跟你没完。”
“什么?竟然还想诋毁华阳春?这可是朕钦点的贡茶!”许兆宁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着实可恶!朕罚你去翠叶茶庄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回来,以做弥补!”
荣贵妃已经晕倒在地,她身边的大宫女与内侍总管磕头如蒜:“皇上,娘娘醒过来以后,奴婢们一定会告知娘娘这件事情。”
看着皇上与杨老夫人离开的身影,一干宫娥内侍们抖抖索索的将荣贵妃摇醒:“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上已经走了。”
荣贵妃悠悠醒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皇上的心……可真狠。”
刘福全站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荣贵妃这才抬眼见着他站在那里,全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树叶一般:“公公,公公,本宫……”
刘福全叹了一口气,凑过脸来:“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要与杨老夫人过意不去?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么?得了这教训,以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这荣贵妃真是脑子抽风,就在这节骨眼上头跟杨老夫人去作对,那可是将皇后的宝座往旁人屁股下边送哇!刘福全怜悯的看了荣贵妃一眼,这位萧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在皇宫里素来就不韬光养晦,昔日对着皇后娘娘都有些不敬,等到成了贵妃以后更是趾高气扬。
出身是一个条件,可并不是所有好的出身都能给助力的,最最重要的,还不是要自己知情识趣?就像荣贵妃这般胡作非为,萤火之光也想跟皓月争光的,岂不可笑?
杨老夫人是什么人她难道心中没有数?即便现在杨老夫人已经年过五十,可在皇上心里,她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她。
愈是得不到得,便愈是好的。
这道理,荣贵妃得吃透才行哪,刘福全怜悯的看了荣贵妃一眼,尖声细气道:“贵妃娘娘,还请你拿一万两银子去翠叶茶庄买茶叶罢。”
“一万两银子……”荣贵妃尖叫了起来:“我为何要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
“这个咱家也不知道了,若是贵妃娘娘有疑问,那便去问问皇上罢,这是皇上的意思。”刘福全微微的笑着:“娘娘,你且想通些,皇上还没开口要十万两,已经就是隆恩浩荡了。”
相宜正在听着杨老夫人说宫里的事情,忽然外边跑进了一个管事婆子:“老夫人,骆小姐,守翠叶茶庄的管事过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传进来。”杨老夫人抬了抬手,微微的笑了起来:“我估摸着沉香宫的人该到了。”
“没有什么事情罢?”相宜听着说沉香宫的人来了,有些紧张,虽然方才杨老夫人只轻描淡写的说了没什么事,可并没告诉她今日究竟在宫里受了什么气,这让相宜觉得有些没底,若是杨家因着替她开这翠叶茶庄得罪了人,那真是她的罪过。
“没事没事,你且坐好便是。”杨老夫人见着相宜坐立不安,笑了一笑,指着条几上摆放的茶盏:“你先喝茶,压压惊。”
管事快步从外边进来,半弯着腰,恭恭敬敬问道:“老夫人,沉香宫里的管事带着银子过来了,说要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小的不敢擅自做主,特地先来问过老夫人与骆小姐。”
一万两银子的茶叶,能将翠叶茶庄的库存买去一个角,而且那公公没说要买什么茶,他也不敢随便卖茶叶给他,只能先来问过杨老夫人,请她拿主意。
“什么?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相宜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是宫里有人下绊子,想要整治杨老夫人?怎么忽然便转了风向,竟然还跑到翠叶茶庄来买茶叶了。
“既然是沉香宫的人来买,自然不要客气,只管将价格抬高些卖。”杨老夫人朝相宜笑了笑:“相宜,你该有个底子,哪样茶叶送了多少货进京?先看看昨日卖了多少,哪些卖得好,那些卖得好的便不能给宫里去了,选着卖不出去的茶叶,抬高五倍价格卖掉。”
既然荣贵妃想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她也该得些教训,一报还一报,自己才不会手软。
相宜得了杨老夫人的话,赶紧带着方嫂连翘去了翠叶茶庄,还是昨日那位来买华阳春的公公,相宜朝他笑了笑:“公公又来了。”
那公公摸了一把汗,赶着行了一礼,再没有昨日那般倨傲:“还请东家卖一万两银子的茶叶给我们家娘娘,顺带给个买卖的收据,指不定皇上还等着要看哪。”
这一万两银子的茶叶,难道是皇上下的旨意?相宜有些莫名惊诧,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公公稍候,我这就让人去调茶叶出库房。”
拿着昨日的账簿子翻了翻,选了三种卖得最不好的茶叶,以三百两一斤的价格卖了三百斤给沉香宫。茶叶不重秤,三百斤足足装了一马车,那公公站在车子旁边,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说多话,朝相宜拱了拱手:“多谢骆小姐,还请在杨老夫人面前替我们家娘娘美言几句,杨老夫人大人大量,肯定能宽宥我们家娘娘。”
相宜惊讶的望着那内侍总管的脸,心中暗道,杨老夫人怎么会有这般风头?前世自己还是目光短浅,圈子小,也没听说到杨老夫人太多传言,只是知道杨老太爷威震西北,乃是一代将才,朝堂倚重的人物,而杨老夫人善才行商,杨家的银子多得好几辈子都用不完。
现在瞧着,杨老夫人远远比传言里的那个杨老夫人更厉害呢。
拿着一万两的银票,相宜不禁感叹,这人与人就是一个缘字,若不是当年自己灵机一动,牢牢的抱住了杨老夫人的大腿,还不知道现在自己又会是什么光景,既然一切都好转了,那自己也该要尽力向前,不要辜负了杨老夫人的一番栽培。
六月的夏夜流萤点点,初夏的凉风渐渐的在草丛间起来,青石小径两旁全是玉簪花,碧绿的狭长叶片里,肥白的花瓣在月色下各位显眼,芬芳美丽。
相宜在小径上慢慢的走着,踏在银色的月光里,就如踏在自己的心上,忽然有些疼,都不敢再多走一步。
第二百零五章情切切月下私语
如梦如幻的月夜,夜未央,而韶华正好,一线滟滟的眼波从那黑幽幽的深泉里辗转,恰似行人要去的那一边。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在月夜下见着这般美好的眉眼,任凭是谁,心都会醉。
院墙上的那扇紫藤花开得正盛,即便是在这五月的夜晚,可还是那般热闹。挤挤密密的在叶子里探出如美人指尖般的花瓣,就如瀑布流泉,银紫色的光芒不住闪动,与银色的月光交互辉映。
嘉懋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站着的相宜,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终于来了。”
“终于?”相宜挑了挑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曾经约过我不成?”
这个“约”字一出口,相宜只觉脸孔有些发烫,自己如何这般轻浮,竟然很随意便将那个字说出来了?这可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该说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