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煎熬到了下午那堂课完结,回了杨府便想去找刘妈妈,让她给翠芝捎个信,请她再去跑一趟华阳。刚刚进了主院,玉竹就迎上前来:“骆大小姐,我们家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相宜,”杨老夫人淡淡道:“我帮你去问了问你外祖家的情况。”
相宜忍住心中的激动,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替我打听。”
“你外祖家,家境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铺子田庄都还是有的,只是不多。”样老夫人朝相宜点了点头:“按着理来说,你母亲的嫁妆也不会少,若是个得了疼爱的,只怕四五间铺子少不了,若是不受喜欢,那嫁妆就少了,可怎么着一两间铺面总也要打发的。”
相宜想了想,刘妈妈说过,外祖母生了三个儿子,却只生了母亲一个女儿,母亲在家中做女儿时,受尽宠爱,想来应该嫁妆是不会少的。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心中不住的在想着这件事情,即便找到刘妈妈问清楚了嫁妆,自己又该如何开口去向骆老夫人讨要?
周妈妈死了,母亲带过来的几房陪嫁都判了流放,这嫁妆……相宜心中一紧,莫非真是被祖母捏在了手里?像她那种吃了骨头不吐渣子的人,就连骆大奶奶的嫁妆都能捏住十多间铺子不放的,如何会开口承认母亲有嫁妆在她手里?
“相宜,你怎么了?”杨老夫人见着相宜脸上阴晴不定,殷殷问了一声:“你可想到了什么?”
“杨老夫人,相宜确实有个难处。”杨老夫人是历经沧桑的人,睿智又有主见,自己与她商量是最好的,自己虽然已经活过一世,可有不少事情的处理上头,却依旧还有些拿不准,像杨老夫人这样的人,是最好能询问的了。
黑檀木桌子上的那双手,依旧白皙细嫩,虽然丫鬟们说杨老夫人经常种花养草,可却一点也没有糟蹋她的肌肤。相宜望着那双手贴在桌面上,就如一幅画般,有几分炫目。杨老夫人朝她看了一眼,慢慢悠悠道:“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讨要你母亲的嫁妆?”
相宜张大了嘴,好半日才点了点头:“是。”
“你想要讨要嫁妆,只怕不是那般容易。”杨老夫人将手边的茶盏端了起来:“怎么着你首先也该要弄清楚有什么嫁妆,而不是通过估计会有多少向她讨要。”
“我外祖母有个管着箱笼的贴身妈妈,相宜打算派丫头去找她问问清楚,我母亲打发了多少嫁妆,她应该知道得清清楚楚。”相宜皱了皱眉毛,有些忧心忡忡:“只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我祖母开口,而且开口以后,她会不会给我还是一回事。”
“你祖母是个厉害人。”杨老夫人瞟了相宜一眼:“我看她的脸便知道。”
“是。”相宜心中有些难过,骆老夫人一副厉害模样,自己该怎么样才能斗得过她?泼辣厉害如骆大奶奶,还有嫁妆被拿捏在她手里呢。
“你要想讨回嫁妆,肯定不能亲自出面,祖孙关系弄僵了也不好。”杨老夫人拿着茶盏盖子敲了敲:“你须得借助一个人,一个能替你出头的人。”
“借助一个人?”相宜眼睛一转,心中一亮:“可是我外祖父?”
“你外祖父?”杨老夫人摇了摇头:“听说他娶的那填房生了个儿子,他一门心思全在这老来子上头,怎么会来广陵替你讨嫁妆?骆大小姐,看事情得将眼光看远些,找出有利于自己的方方面面,也要更先想到最糟糕的事情。”
相宜默默无语,心中暗自一轮,若是自己出面讨母亲的嫁妆,肯定会和祖母闹崩,嫁妆能不能到手也是一个问题,必须要让别人替自己出头。可是又有谁愿意这样贴心贴意的去做?除非自己的至亲,特别是母亲娘家的人。
但从翠芝与那信上说的情况来看,华阳钱家的人通通是靠不住的,外祖父不管事,大舅好酒贪杯糊糊涂涂,二舅三舅忠厚老实,来了也不是骆老夫人的背景,杨老夫人说要人帮她讨,那人会是谁?
……难道,就是面前的杨老夫人不成?相宜心中有几分雀跃,望着杨老夫人的眼睛慢慢的显出了些光亮来。
“相宜,你可想差了,我又怎么好插手你骆家的事情?”杨老夫人笑了起来,将茶盏盖上,谆谆善诱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你肯出银子,不怕没有人肯为你出头。”
“老夫人的意思是……”相宜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让我的舅舅出面帮我去要?”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眼中带笑,骆大小姐真是个聪明的,自己才这样点拨了下,她便立刻知晓了其中三昧。这骆大小姐的大舅舅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此人糊涂得紧,贪着一个酒字不肯撒手,而且有些不做正经事儿,经常与华阳街头那些泼皮无赖混到一处。钱家分了家以后,没有钱老太爷的管束,他便更放诞了些,因着大手大脚的花钱,手头也有些紧,只要许诺给他银子,由不得他会贴心贴意的去替相宜讨嫁妆。
“老夫人,相宜知道该如何做了,我这就让我的丫鬟去华阳找那李妈妈。”相宜笑了起来,心中略微有些松动,走到门边,早有丫鬟替她擎起门帘,就见外边十分敞亮,夕阳照到了地上,金晃晃的一片。
她的身影站在那里,单瘦纤细,杨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相宜,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小女孩儿,本该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可却被那黑得不见底的骆府逼成这般模样,才六岁的年纪,便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旁人。
骆老夫人不是个好对付的,只怕骆大小姐还要先布好棋才行。杨老夫人想了想,吩咐身边站着的妈妈道:“妈妈,你去外头仔细打听下骆家六年前的事情,特别是前头骆大奶奶那些事儿,不得遗漏。”
这骆大小姐是个可怜人,自己能帮她,就一定要帮她一把,杨老夫人扶着椅子缓缓的站了起来,瞧着从外边走进来的那个身影笑了笑:“之恒,怎么了?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怎么了?你想帮她?”杨老太爷看了看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是,我看着她,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杨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时候若不是有方妈妈,鲁妈妈他们,要不是有你和你师父,那我一个人怎么能抵挡得住那荥阳郑家的步步紧逼?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是敌不过他们。骆大小姐一出生便没见着她母亲,命够苦的,而现在又被继母虐待,祖母算计……”
“祖母算计?”杨老太爷有几分惊奇,骆老夫人不至于要算计一个孙女罢?
杨老夫人站在那里没有吱声,心里却想到了老二媳妇,当时她给了五万两银子的聘礼,可骆家打发的嫁妆不过一万两便顶天了,本来以为骆老夫人将聘礼折成银子给了老二媳妇做压箱钱,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昧着良心只打发了老二媳妇一万两银子,那三万两便装进了自己腰包。女儿都要打主意,更何况是孙女?杨老夫人觉得骆老夫人必然下了手,就不知道究竟吞了多少。
“香盈,我们要回京城去。”杨老太爷脸色有几分郑重:“皇上给我下了密诏。”
杨老夫人皱了皱眉:“难道是立太子的事情?”
“现在京城里头暗流激涌,一点也大意不得。”杨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小了,一个个盯着那太子的宝座不肯移开眼睛呢。”
“你又想出山了。”杨老夫人瞧了杨老太爷一眼:“不是说好跟我一起种花养草就算了?现在皇上一道密诏来了,你便急急忙忙的要回京城去?”
“皇上跟咱们的关系,可不比一般人,撇开皇上的身份不说,他可是咱们的好友,香盈你素来是个心肠好的人,怎么便连朋友的忙都不愿意帮了?”杨老太爷牵起了杨老夫人的手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这般说,等下子转身就给我去收拾东西了。”
“你先过去,我等着帮相宜将事情弄好以后再过来。”杨老夫人微微一笑:“现在都骗不到你了。”
☆、38
朱红色的抄手游廊上挂着一排鸟笼子,几只绿毛鹦哥正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前堂门口站着几个丫鬟,手里抓着瓜子儿正逗弄着鸟儿说话:“快喊快喊,姑娘来了!”
“姑娘来了!姑娘来了!”鹦哥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依旧还能听到大约是这句话,从台阶那边走来的几位小姐听着那鹦哥嘎嘎的叫喊,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宝清走到笼子下边,张开手来:“抱我上去,我要戳鹦哥。”
丫鬟才叫宝清抱起,门帘儿一晃,玉竹从里边走出来:“老夫人让小姐们快些进去呢,表少爷都等久了。”
相宜的脚下一滞,表少爷?哪个表少爷?是江陵容家那个表少爷?她站在那里,忽然有些心慌意乱,感觉自己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她拉着连翘的手,一双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般,怎么也提不起来,更别说跨上那高高的台阶。
“姑娘,你怎么了?”连翘赶紧拉着相宜往上边走:“怎么就没力气了?”
相宜稳了稳心神,朝连翘笑了笑:“我也不晓得,忽然的就脚软,现在又好了。”
连翘赶紧蹲下身子帮相宜揉了揉:“是不是这几日走路走多了有些累?”
“没事没事,已经好了。”相宜赶紧扯她起来:“咱们别进去太晚了,让人瞧着觉得不知礼,毕竟在人家府中作客。”
都下定决心将他当成一个寻常人,还有什么不敢见的?相宜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扶了扶双鬟上那一支珠花,慢慢的抬起腿来跨步迈进了前堂。
她进去得迟了些,大家得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门口,肌肤光洁如玉,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生得十分好看,只是身子略嫌单薄了些。
嘉懋的眼神落在了相宜的脸上,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靠在椅背上,坐得端端正正,那神态,仿佛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