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芝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颤音道:“妈妈,你可要照顾好姑娘。”
刘妈妈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不消你说,你只管好好在这里学着做针线,等着做新娘子便是。”
向骆老夫人请了安,相宜急匆匆的赶了出来,现在她不比以前,要去杨氏族学念书,就要比旁人起得早些。带着刘妈妈走出玉彦堂,才下了台阶,就见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从那边溜了过来,杂在灰蒙蒙的树枝里头,很是显眼。
骆大奶奶倒是来得早。
相宜停了下来,笑着朝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母亲安好。”
骆大奶奶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没提防耳边传来问安的声音,抬眼一望,就见着相宜站在那里,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呆住了:“怎么你带着刘妈妈出来了?翠芝呢?”
她昨晚心中窝火,想了一个晚上,想出了好几个主意,还在犹豫着究竟用哪个主意将翠芝送了去给岳三儿糟践,没想到今日遇着相宜,却见她身后换了跟着的人。
“翠芝?”相宜浅浅一笑:“她就快成亲了,可还没准备好嫁妆,祖母怜惜她,让她留在主院里头,跟着桃花嫂子做些针线,到时候也能有两双鞋儿袜儿的送到夫家去。”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白了,相宜心中高兴,只是脸上不显:“母亲,最近有什么事儿别去找翠芝,她这可是人生大事,祖母都说了,要她安安心心备嫁,你瞧,我今日都带上刘妈妈去族学了呢。”
“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满口的将那嫁人挂到嘴边,还要不要脸?”骆大奶奶恼羞成怒,指着相宜骂了起来:“你以为现在得了你祖母一点点疼爱,就能上天去了不成?我实话告诉你,迟早你会要落到我手里的,可别得意!”
相宜没有回嘴,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骆大奶奶怒骂了一通没有得到回音,好像自己伸出拳头去打人却扑了个空一般,心中老大不自在。她涨红了脸,咬着牙,抬起手来就往相宜脸上掴了去,这时就听着身后一阵轻言细语:“大嫂,相宜可是个乖巧的孩子,她再是犯了什么错,也不该这般急躁的教训!”
“两位婶娘,母亲不在教训我,她是见着我头发上有只虫儿,想替我捉了去呢。”相宜赶紧朝前边走了两步,微微屈膝行礼:“相宜着急去念书,就不陪几位长辈了。”
走出角门,福伯见着今日是刘妈妈陪着出来,十分奇怪。相宜走近了马车,低声对她说道:“福伯,那成亲的日子能不能提前些?”
“提前?”福伯有几分吃惊:“二月二已经日子很赶了,什么都没有准备。”
“福伯,只要他们两人过得好,何必这般在意嫁娶的规矩排场。”相宜一只手擎住马车软帘的一角,一边小声道:“昨日我母亲过来,说要将翠芝许给一个叫岳三儿的,我唯恐事情有变,因此想要将这事儿提早些。”
“岳三儿?”福伯气得脸都红了:“大奶奶好狠毒的心思!”
☆、32
一个穿着浅红色掐腰棉袄的小丫头子垂手立在相宜面前。
骆大奶奶鼻子哼了一声:“相宜,你那贴身丫鬟翠芝就要嫁人了,你年纪尚小,面前怎么能缺了人?这丫头叫娇红,在我院子里已经一年了,我瞧着她手脚还灵活,把她拨了给你用罢。”
娇红怯怯的朝相宜笑了笑,她不过十岁年纪,个子并不太高,只比相宜高出一个头来,只是那双眼睛甚是机灵,那黑色眸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便知道她不是个呆笨的。
骆大奶奶还有什么忠厚老实的下人送了给她来使唤?不消说,这个丫鬟便是她安排在自己院子里的眼线。相宜淡淡一笑,朝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母亲这般记挂我,相宜感激不尽。”
“娇红,现在你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了,一定要记得好好的服侍大小姐,不能出半点差错,知道了吗?”骆大奶奶端起那粉彩的茶盏,一双眼睛高高的吊了起来,差不多要飞到眉毛边上去,凌厉的目光在眼里倏忽而逝,只看得娇红抖了抖身子。
昨晚大奶奶就找了她过去,嘴角噙着热络的笑:“娇红,你在我院子里也做了一年,我觉得你是个勤快的,想赏你个出头的机会。”
娇红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大奶奶栽培!”
“我拨了你去大小姐院子里,给她做贴身丫鬟,以后你每个月的月例也有一两银子了。”骆大奶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另外每个月还给你一两银子,你需将大小姐每日里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来告诉我听,如何?”
二两银子一个月了?娇红高兴得很,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她被爹娘卖到骆府一年了,年纪小,做的是粗使丫头的活计,每个月只拿三钱银子,现在忽然翻了好几倍,由不得她心中快活。
“娇红一定为大奶奶做好这事儿。”不就是做耳报神?娇红很是不以为然,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宜撇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走着的娇红,见她一双眼珠子只是到处乱看,猛然转过身来笑道:“我这屋子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娇红你若是觉得住不习惯,就尽早去回了大奶奶,还是去她那院子干活罢。”
“不不不,大奶奶将奴婢指给了姑娘,那奴婢便是姑娘的人了,怎么还能回去?”娇红心中暗道,二两银子一个月,不拿的是傻子。
“既然你一心一意的跟了我,那以后你便要对我忠实,千万别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莫要弄得大家都不好看。”相宜狠狠的盯住了娇红,前世里这个丫鬟是个背主的,自己在家做闺女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被她告诉了骆大奶奶,出阁的时候娇红做了陪嫁丫鬟,眼睛却盯上了自己那个不中用的男人,一门心思想爬到他床上去。
娇红这个丫鬟,自己绝对是不能留的,前世自己糊里糊涂的由她留在自己身边,结果日子越过越遭,这次可要吸取教训了。
“姑娘,奴婢既已经做了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一门子心思服侍姑娘的,怎么还能想着回去的事情?姑娘请放心,娇红肯定是要忠心与大小姐的。”娇红垂着手站在那里,一番恭恭敬敬的模样,心里头却在想着,大小姐说话怎么这般老道,一点的不像个六岁的孩子,那眼神也跟刀片儿一样,割得人生疼。
“真的吗?”相宜淡淡一笑,指着旁边那一间屋子道:“你就住那里罢。”
“姑娘,奴婢不是该跟你住在一块的?”娇红蹬蹬蹬跑了过去看了看,发现那里只是一间杂屋,有些失望,又看了看相宜的屋子,眼睛顷刻间亮了起来:“姑娘屋子外头不是有个小隔间?那里就该是奴婢睡的地方。”
“我睡得警醒,外边有一丝动静便睡不着。”相宜笑了笑:“再说了,你年纪小,正是贪睡的时候,到了晚上睡得沉,我叫你都不会答应,不如继续让刘妈妈上夜。”
娇红不敢再说别的话,讪讪的答应了一句,低头提着她那小包袱走到了那间屋子里头去,转身的时候,眼睛还往相宜床边插着的那盏琉璃绣球灯看了下,露出了羡艳的神色。
“姑娘,这娇红,分明是大奶奶塞过来监视你的。”刘妈妈眉头皱到了一处:“要不要捉住个错处,好好教训一顿,让他明白姑娘的厉害,以后就不敢去向大奶奶报信了?”
相宜摇了摇头:“这个法子不妥当,有她在我屋子里,总是不大安全,再怎么着,也该用个靠得住的人,哪怕是新买进来的丫鬟都要比她好。”
“那姑娘准备怎么办?”刘妈妈见着相宜那沉稳的模样,知道她该是有了主意,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相宜:“如何才能将这娇红赶出去?”
“苦肉计。”相宜淡淡一笑,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桌子角儿。她看了看梳妆台上的菱花镜,自己的容颜还带着些稚气,可她的一颗心,却已经冷硬得如历尽沧桑的老人。
骆老夫人正在琢磨着要给相宜选个合用的丫鬟,结果便见着相宜身后跟着的娇红,微微一哂,这老大媳妇也做得太过了些,娇红才十岁,自己都难得照顾好自己,还去照顾宜丫头?这也太刁难人了些。
只不过见着相宜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骆老夫人决定先放一放,等着娇红做错了事情,自己再另外给宜丫头指一个丫鬟过去。毕竟娇红是老大媳妇才给宜丫头送过去的,无缘无故的将她给弄了回去,那等于是在打老大媳妇的脸,虽然说老大媳妇不讲理,但她可不能跟儿媳妇一般计较——她又不是那商户人家里头走出来的!
这一放的时间并不久。
才过了三日,刘妈妈便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一双眼睛里全是眼泪:“老夫人,老夫人,我们家姑娘生病了,还请老夫人给块腰牌,我要出府替姑娘请个大夫。”
“什么?生病了?”骆老夫人有几分惊诧:“今日早晨跟我来请安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呢,如何晚上就生病了?”
刘妈妈擦着眼泪道:“今日在族学里都是好端端的,回来以后,吃过晚饭就不好了。”
骆老夫人赶紧吩咐余妈妈取腰牌给刘妈妈:“快些去请了大夫进府!”
刘妈妈接了腰牌,向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时,有些犹豫:“老夫人,能不能还派个丫鬟过院子里头瞧瞧,我怕娇红年纪小,遇着这事儿不知道对付。”
一想到娇红那小小的个子,骆老夫人点了点头:“青萝,你与青箬一道去大小姐屋子瞧瞧,我这边有余妈妈照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