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芝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做粗活做惯了,有的是力气,宝柱少爷若还大几岁,我便不做不到了。”
嘉懋挨着相宜站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相宜手上拿着的绣球灯,又觑了相宜的脸一下,这才小声道:“相宜,你送什么节礼给我?”
相宜的脸瞬间便红了红,她根本没有想要送东西给嘉懋,可现在自己还拿着嘉懋送的绣球灯,那灯在她手腕下边正悠悠的转个不停,怎么好开口拒绝嘉懋的要求?她尴尬的望了嘉懋一眼道:“我……没准备。”
嘉懋抬起手来,相宜还没看得仔细,就觉得一块宝蓝色的衣料在自己眼前晃过,嘉懋摊开了手,手心里有一朵珠花:“就拿这个送我好了。”
相宜的腿几乎要发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这究竟是怎么了?这一世的嘉懋与前世的嘉懋相比,有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前世的嘉懋温柔,又稍微有些软弱,没有现在的嘉懋这般做事果断。若是前世的嘉懋,听到自己说没有准备礼物,最多是失望的叹口气,幽幽的看她一眼,转身怏怏的走开。可自己面前这个容嘉懋,却不由分说,直接从自己的双鬟上取走了一朵珠花,这种举动,真是让她目瞪口呆。
嘉懋拿着珠花在相宜眼前晃了晃:“怎么?舍不得?若是舍不得,那你去金玉坊再挑一朵好的便是,就说我的名字便够了。”
宝柱在一旁捶了嘉懋一拳:“你以为你的名字这般值钱?”
“在金玉坊,我的名字就值钱!”嘉懋深深的看了一眼相宜,唇边带笑:“相宜,以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写信告诉我。”
相宜抿嘴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宝柱自以为是道:“相宜,你是没银子寄信?你将信给我,我写信给嘉懋的时候,一道捎带过去。”
翠芝捧着那方砚台拉了拉相宜的手:“姑娘,该进去了,第二堂课要开始了。”
周围嬉笑的少爷小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相宜这才醒悟过来。赶忙跟宝柱与嘉懋道了一声别:“我去念书了。”她不敢再看嘉懋,由翠芝牵着手,飞快的走到了书房那边去,雪地上小小的脚印一路蜿蜒着,白色的地面上露出了几个黑色的印子。
嘉懋瞧着相宜那慌慌张张的背影,撇嘴笑了笑:“宝柱,走罢。”
宝柱望了望嘉懋手中的珠花,有些不服气:“你下手可真快,我还没来得及问相宜要节礼,你这边就把她的珠花拿去了。”
“先下手为强。”嘉懋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服气?”
“珠花拿着作甚,又不能簪到头发里边,我才不要呐。”宝柱咧嘴笑了笑:“看在你送了我一把宝剑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你和你母亲说了那件事情没有?”嘉懋快步朝前边走了去,寒风吹着树上的雪不住的往脸上扑扑的过来,凉得他缩了缩脖子,伸手将披风的带子系得紧了些,这才觉得没那么冷,都正月十四了,这雪还没融,今天的天气可真是有些奇怪。
“什么事情?”宝柱被嘉懋没头没脑的问话弄懵了:“什么事情要和我母亲说?”
嘉懋停住脚,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相宜托付你的那件事情,给她那丫鬟找个好夫婿,你难道给忘记了?”
“原来是这事!我记着呢,前日回去就跟我母亲说过了,她说会替翠芝留心!”宝柱伸手拍了拍嘉懋的肩膀:“你怎么便这般着急?”他瞅了嘉懋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嘉懋,我觉得你怎么对相宜的事情格外上心一些?”
“还不是觉得她可怜。”嘉懋将那珠花捏紧了些,圆润的珠子几乎要硌到他的掌心里去。这珠花片刻前还在她头上,青鸦鸦的发丝里闪着银白色的光泽,而现在却已经到了他的手掌里头,被他握得紧紧。
“唉,相宜是个可怜人。”宝柱叹了一口气:“只愿以后她少吃些苦便好。”
两人走出了杨氏族学,杨府的车夫迎了过来:“两位少爷,赶紧回去罢,姑奶奶等着要回江陵去了呢。”
嘉懋有些怅怅然,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杨氏族学,黑色的瓦片上有着斑驳的白色积雪,与那粉白的墙壁似乎在交相辉映。周围静悄悄的,门口没有一个人,再也见不到那粉嫩的脸孔与黝黑的大眼睛。
“嘉懋,上车上车。”宝柱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毫不客气揪住了嘉懋的肩膀:“还愣着作甚?你母亲肯定等得着急了。”
☆、26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回到骆家时,屋子上已经袅袅的升起了白色的烟雾,青莲色的暮霭将骆府笼住,云山雾罩一般。天色空濛,四周尽是淡淡的烟灰色。树梢上头笼着雪雾,远远的瞧着,灰色里透出白色来,有压不住的沉。
翠芝将琉璃绣球灯点亮,拎在手中,那绣球不住的团团的转,灯影投在地上,映出了四时花卉的模样,就如黑色的剪贴,在地上不住的舞动。
相宜坐在走廊下,托腮望着那盏灯笼,暖黄的灯影里,照出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他伸手从鬓边拔走珠花的一瞬间,竟然让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骆相宜,你这盏灯笼哪里来的?”一抬头,骆相钰叉着腰站在她面前,一双黑如弹珠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露出了一丝羡艳的神色:“给我瞧瞧!”
相宜知道这“给她瞧瞧”,实际上是可以省略了后边两个字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买的,才不给你。”
骆相钰跳了起来,一双小脚在地上乱蹬:“骆相宜,你竟然敢不给我?”她一伸手就往翠芝身上扑了过去,一只手牢牢的攀着翠芝的胳膊,一只手去抢那绣球灯。
翠芝如何会让她抢到?轻轻一甩手,便骆相钰扒拉到一旁去了。她将绣球灯往相宜手中一放:“大小姐,你仔细收好了。”这可是容家大少爷送给自家姑娘的上元节礼,怎么能让骆相钰夺了去?
“好哇好哇,你这该死的奴婢,竟然敢推我!”骆相钰气得眼泪珠子都弹了出来,恶狠狠的望着翠芝:“你等着瞧!”转脸冲跟在身后的福气与喜气吼了一嗓子:“你们两人还不赶紧给我来打她!”伸手指了指那绣球灯笼:“把那灯笼给我抢过来!”
福气喜气见着自家姑娘吃亏了,赶紧踏上前来与翠芝扭打,这边刘妈妈拎了个笤帚赶了出来:“都欺负到我们家姑娘头上了不是?一个二个的来撒野,别不长眼睛!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见你们欺负我们家姑娘!”
笤帚一动,漫天的灰尘扬了起来,福气惊叫了一声,赶紧往后退,一不留神滑了脚,从那台阶上滚了下去,骆相钰正站在后头指手画脚,被福气一幢,也摔在了地上,小小的身子团在一处,就像一只小小的虾米。
“呜呜呜……”骆相钰大声哭了起来,在雪地里拍手踢脚,雪花碎末溅得到处都是:“骆相宜你这个没娘的货,还不快些把那个灯笼给我,给我!要是你不给我,我就去告诉母亲,告诉祖母!”
相宜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拎着灯笼往屋子里走了去:“你想向谁告状就向谁告状便是,不用来告诉我。”
骆相钰惊愕的抬起头来,照着以往的经验,相宜此时该扑了过来打她,这样她便好支使着福气喜气伸手去将绣球灯笼夺了过来,没想到相宜竟然不理睬她,这让骆相钰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她伸手抹了抹眼珠子,一缕头发从额前落下,湿漉漉的一绺,贴在了脸颊上,显得十分狼狈。
“不过是一盏灯笼了,眼皮子怎么这样浅!母亲给你去买十盏二十盏来,让那些不开眼的看看,还将那灯笼当宝贝了呢!”门外传来骆大奶奶的喊叫声,似乎是在安慰骆相钰,实际上却是在指桑骂槐:“有人生没人养的,就是这样小家子气,一盏灯笼也舍不得撒手!”
翠芝的脸涨得通红,实在有些忍不住:“姑娘,她才是小家子气!她东大街高家,不知道有多少嫁妆,偏偏要来跟你抢这绣球灯!”
相宜摆了摆手:“不理睬她,越是理睬她,就越上脸了。”
骆大奶奶在外头牵了骆相钰的手骂了一阵,也不见相宜出来,只觉没味道,本来想走到相宜屋子里头去斥责她一顿,顺便将那灯笼夺过来,却又怕像上次抢哆罗呢斗篷一般不落好,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屋子里头去,这时黄妈妈从那边走了过来:“大奶奶,老夫人喊你过去议事。”
骆相钰嘟起嘴:“母亲,我要那绣球灯,可好看了。”
“走,那灯笼有什么好的,母亲明日带你回府见外祖母的时候,顺便到外头买几盏好看的灯笼来!”骆大奶奶拉着骆相钰就往外边走:“不过是一盏灯笼罢了。”
“不是不是,那灯笼跟外头的灯笼不同,通体都是翠绿的!”骆相钰扯了扯喜气的衣裳角儿:“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喜气点了点头:“是琉璃做的灯笼罩子呢,大奶奶。”
“什么?琉璃做的?”骆大奶奶惊诧的停住了脚:“真是琉璃做的?你可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