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砺默然不语,砂爷又道:“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能把他送给朱家的仇人!你知道他落在章觉希手上会是个什么下场吗?你想过吗?你真的那么恨他,恨不得他去死,何不直接一枪崩了他?你有无数次无数次的机会!”
“你知道我在伊斯坦布尔把他从垃圾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吗?一米六的身高,他还剩下不到七十斤!胳膊上全是针孔,肿得连静脉注射都没办法打进去!”砂爷说着说着眼睛红了,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朱砺,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让蛇头给你的亲侄子打着兴奋剂,每天对着录像带学习怎么伺候男人……”
“够了!”朱砺脸色铁青,崩溃地低吼,“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们都姓朱,他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我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不公平!不公平!”
“公平?”砂爷发出愤怒而嘲弄的笑声,“你跟我讲公平?朱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他指向落地窗,窗外几个园丁正在给草坪除草,“你问问他们这世界公平吗?为什么你生来就住别墅、开跑车,他们却住公屋、挤地铁,辛苦几十年都买不起这里一间厕所?”又拿起桌上的报纸,指着利比亚新闻,“你再问问他们,为什么你每天鲍参翅肚,他们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你以为你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勤劳,还是比他们高贵?不,都没有,只因为你姓朱!”砂爷将报纸摔过去,“人在物质上天生就不平等,你只看见阿烨是朱家正牌大少爷,处处都压在你头上,却没看到你自己也是朱家人,处处压在别人头上!多少人生来就为了一口饭奔波,到死都在饿肚子,要是都纠结公平不公平,你下面的马仔分分钟就应该把你大卸八块——比你胜任这个位子的人多了去了!”
朱砺被报纸抽在脸上,却纹丝不动,只木然看着桌面,砂爷深呼吸,道:“人在物质上不平等,在精神上却是平等的,不会因为你有钱就高贵,也不会因为你没钱就下贱,高贵和下贱,都是后天自己选的。我知道你不甘心,谁处在你这个身份地位都会不甘心,明明是老太爷的儿子,偏偏连族谱都上不了,没有继承权,换我我也意难平。但改变命运的方法有很多,你却只看见杀人报仇这一条!我要是你,有了朱家这么强的后盾,就去开创一番自己的天地,房地产、能源、互联网……哪一行也能干出一点眉目来。可你呢?这么多年别说什么新生意,就连赌船你都管得马马虎虎,这个家真的落到你的手上,你撑得起吗?”
朱砺冷冷一笑:“新天地,新生意?真要那么容易,你为什么不去做,反而守城?”
砂爷摇头,道:“你这点眼光,到底能看到些什么?我接手朱家这么多年,如果光是守城,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局面?这些暂且不说,就说咱们朱家,虽然现在风光无限,一百年前也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家族罢了。朱家老老太爷当初跟着洋人跑船,从水手做到大副,再到船长,后来货轮出事,洋人拿他去顶罪,他从绞刑架下逃出来,当了海盗,刀口舔血几十年,才积累下来第一桶金。和他相比,你的起点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可惜,你身体里流着朱家的血,却没留下朱家的血性!你眼里只有仇恨,只有嫉妒,从来看不见一点光!”
朱砺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声冷笑。砂爷该说的都说了,看着他麻木的脸,无力的疲惫涌上心头,无声叹息,喝掉最后一口茶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也只能按规矩办事。”
朱砺神色一凌,虽然自打他被朱烨抓住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一直以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个占据了心姨身体的女人来救他,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他有些茫然地想着,不自觉的摩挲着椅子扶手,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似乎都有一辈子那么久了,才听砂爷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朱砺惊呆了,不置信地看着砂爷。砂爷也沉沉看着他,顿了顿,道:“弑亲不祥,就当是我当初欠你母亲一条命,今天还给你。”
朱砺石像一般凝固在椅子上,最初的震惊过后,冷漠的眼底渐渐浮上一丝几不可查的狂喜。然而紧接着砂爷便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朱家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你名下的股份、期权、产业,朱家全部收回。你自由了。”
狂喜化作惊诧,继而是空荡荡的茫然,朱砺宽阔的肩膀一点点垮下去,被关了这么久,这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输了,输的一塌糊涂,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养尊处优的朱家少爷,而是被剥夺一切的,囚徒。
“你走吧。”砂爷大病未愈,说了这么久,情绪又如此动荡,说完这一切后疲惫地靠在了椅子靠背上,双眼微闭,脸色发黄。
朱砺沉沉看着他虚弱的病容,良久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转身,迈着机械的步子往门外走去。
然而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再见,大哥。”
砂爷沉默两秒,道:“以后不用再这么叫我。”
朱砺嘴角勾起,现出一个扭曲的冷笑,道:“是啊,从此以后你就只剩下你的好儿子了。”顿了顿,又道,“哦,不对,还有你的好孙子,还有……怎么说呢,女婿?”
砂爷神色一动,朱砺嘴角的冷笑渐渐扩大,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阿烨他一直有严重的阳痿,弄不了女人,只能找男人,听说已经和他的师爷在一起好几个月了。”
砂爷脸色苍白,眯着眼睛看着门口的弟弟,齿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朱砺看着他,眼中闪动着神经质的光芒:“大哥……不对,现在我该叫你砂爷了,别生气,看开点,阿烨都二十五了,找男人总比没男人强,你也不用担心朱家绝后,朱墨不是带着个儿子吗?”
砂爷屏息闭眼,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朱砺拧开门把手,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当现成的爷爷,没关系,还有我呢。”
砂爷缓过一口气来,摇头,再摇头,道:“朱砺,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朱砺身形一顿,砂爷接着道:“你还没有走出这个大门,居然就敢说出这番话来,可见,真是个蠢货。”
朱砺攥着门把手,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砂爷沉沉盯了他半晌,直到看到一大滴冷汗从他耳背滑落下来,才嘲讽地笑了笑,道:“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