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不好听的,苏赫拉台甚至不需要费尽心力地攻城, 只要围着京城扎营, 看着城内一天天弹尽粮绝,不出半月,京城的大门绝对会对他敞开。
打与不打, 只是进城的时间问题。
之前还在那里装模作样跟守城的玩玩, 没有投入更多的兵力, 是因为岳平生没有见到从南边过来的汉军,恐先太久入城不好把“兵变”这场戏给做足,才和苏赫拉台商量着没尽全力。
等到昨天余英用船舰把大军一运到, 接到了消息,自然便再无顾忌,仅仅一夜的功夫,就破城而入。
“月师傅!”
袁华急急忙忙地推开乔安月的房门, 一身便于行走的短袄打扮,额头上还有细碎的密汗,一看就知道刚刚从大街上探查回来,她神色匆忙,“苏赫拉台已经带着亲卫去围攻皇宫大门了!”
“我们怎么办?”
“没有遇到阻拦?”乔安月挑了挑眉,二话不说把昨日准备好的暗器装在身上,问了一句。
袁华摇了摇头,“没……守军已经溃不成军,只剩下游散的小股兵痞流窜在城内,碰上乌塞人就是一个死字,成不了气候。”
“高家呢?”
“没动静。”袁华对答如流,“昨日我就遣人去监视了,结果直到方才,高家都大门紧闭,像朝中其他官员府宅一样,闭户不出。”
“乔家呢?”
乔家算不上是官宦,顶多算是商贾,但却同样是高适垣暗中操纵的另一个重要据点。
“……还是像我们刚来京城就探听到的那样,早就举家搬走了,现在还是只剩个废弃的宅院,见不到人影。”
两个人三言两语就把现在的形势摸了个遍。
乔安月当机立断,“去宫内。”
“啊?”袁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宫内群龙无首,马上苏赫拉台就要大军直入,随即便是蓄谋已久的南军兵变,从时间上来说,现在去宫内尚且还早,“现在不是应该等着兰……”
“高适垣和张继文都在宫内。”乔安月打断了小丫头的话,“自京城城门被攻克那一刻,能够翻盘的地方就只剩下他们最为熟悉的皇宫了。”
乔安月眯起眼睛,“苏赫拉台作为联军的统帅,在进皇宫这件事上于情于理必将身先士卒。城内其他的地方已经不成气候,但是这两个在皇宫内内盘踞了这么久,无论是地形还是人员安排,一定会藏有一手。
若是陆坤留下什么指示,也只可能以他们最为熟悉大的皇宫为中心施展开来。我且问你,若你是那两个人,在如此绝境中,你会如何自处?”
袁华被乔安月如此一点拨,立即反应过来,“擒贼先擒王,背靠大宫,拿下苏赫拉台的性命!”
这样一来,双方都可以称之为群龙无首,即便是暂且让乌塞人占领了京城,但张高二人自然可以在暗中积蓄力量伺机反击。
而乌塞人自古便有分裂的传统,像苏赫拉台能够聚拢人心的人百年难出一个,一旦身死,恐怕乌塞内部迟早会自我瓦解——就像之前乌兰图雅面临的叛乱一样。
这是最后,也是最佳的翻盘时机。
“程柘呢?”乔安月越过袁华,走了出去。
“我哥在叫他。”袁华顺嘴接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句“哥”叫得越来越顺口。
——毕竟小时候在宫内也不熟悉,见了面的都是些客套话,只有关系亲密的兄弟姐妹才会私下里像这样称呼。
之后被救逃出,才慢慢地从“兄长”改口成更加寻常的“哥”。
“带上,”乔安月言简意赅,“北军的那些奇门异术,只能靠他来破解。”
“可是……”袁华想了想,看到乔安月屋内摆的那坛没有喝完的酒坛子,把剩下的那句“程师傅估计还没缓过来”给吞了下去。
她确定昨天自己晚上向月师傅敲门汇报的时候,月师傅的房门是从里面被锁死的。隐约有酒香从门缝里飘出来,却无人应声。
——往常无论如何,即便是不想谈事,月师傅都会说明原因的。
可是昨夜没有。
她只能听见屋内浅浅的呼吸声——应该是没有睡着——可是就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不想搭理任何事情。
今早事发突然,她急急忙忙冲进来的时候月师傅已经恢复了正常,发号施令神色自如,她也没有多想。
但是现在亲眼见到了那坛子酒,袁华却猛然意识到:
程师傅没有走出来,难道月师傅就走出来了么?
她恍惚间想起了之前自己和自家哥哥刚刚被袁枚救出来的时候,袁冲他语气极冲,到处乱发脾气,态度及其恶劣,而她却一反常态,就像是那场大火从来没有发生过,安静得可怕。
没有人能够走出来。
袁华突然意识到,程师傅也好,月师傅也好,只是年龄比她大了一些,碰上了这样的事情,并不能比她们处理得更好。
只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罢了。
所以连哭都不能在他们面前哭,怕的是情绪连累到别人;所以连醉都不敢好好醉一场,怕的是神志不清耽误大事;所以在经历了这么痛苦的事情还得整理思绪,怕的是因为自己而让无数人为之奋斗的事情功亏一篑。
但师傅也是人,也有情绪崩溃不想搭理外界的时候,所以才会有了昨晚的不回应。
不是不想,而是疲惫积累到了顶点,连开门的勇气都在瞬间崩溃。
“我去备马,你们带着程柘赶紧下来。”乔安月瞥了袁华一眼,忍不住地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冷声道,“想什么呢?还不快去。”
然后在天亮的时候,一点点地把碎成片的精神重新拼接起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活着。
“啊……哦!”袁华被乔安月叫得回神,连忙点点头,踩着台阶往下跑,差点没摔个跟头。
*
一行四人纵马穿过破败的街道。
京城有些品阶的府邸主心骨前日还在上朝,自然不可能提前出逃,如今个个门户紧闭,生怕那群传说中的“乌塞蛮人”撞见了就是一顿劈。
反而跑得都是些早就收到风声的富商大贾,剩下留下的都是些无力出逃的普通百姓——之前想着毕竟在天子脚下,谁也没料到剩下的守军在乌塞人的攻击下不堪一击。
然而此刻无论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个个都龟缩着,寻常热热闹闹人挤人的朱雀大街都像秋风扫落叶似的,满城除了还在搏杀的双方士兵,到真要属乔安月这一行“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