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没反应过来,只听他说不用,便遗憾的开走了。
市公安局大门里边有个办事处,两个穿制服的接待员在里边聊天。蒋衾走过去靠着窗口,沉默了几秒,才问:“投案自首应该去哪个部门?”
接待员愣了一下:“投什么案?”
“十几年前的老案子。”
蒋衾一身黑西装,做工精良且相当合身,戴着无框眼镜,面容俊美而斯文。他看上去更像是律师或检察官,跟罪犯二字连边都沾不着。
接待员怀疑问:“你替谁来自首?我们有规定,犯罪分子自己投案可以从轻惩处,别人来可是不管用的!”
“……我自己自首。”
蒋衾顿了顿,说:“我杀了人。”
接待员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几秒,突然抓起电话开始打。没过几分钟一个警察匆匆从楼上下来,问:“那个自首的在哪里?”
接待员伸手一指。
“哎哟我勒个去,看不出来啊,这年头……”警察上下打量蒋衾,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先上来做个笔录吧。今天你运气好,大伙儿都蹲在局子里没事干,不然你排俩小时队都未必能见着人呢。”
蒋衾任他打量,一言不发。
那天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整个都轰动了。
时星娱乐在H市是鼎鼎有名的纳税大户,整个内地娱乐圈都榜上有名;谁都没想到这家公司的代理总裁会亲自跑来,自首一起早就没人关注了的十几年前的杀人案。
一开始做笔录的警察还以为蒋衾在开玩笑,警告他:“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假自首一样要按扰乱公务处理的,想蹲看守所十五天吗?”
蒋衾静静坐在椅子上,一开始没说话,半晌突然问:“我能不能抽根烟?”
一般犯罪分子开始交代问题之前,都会要杯水,要根烟,这是心理压力过大的下意识举动。警察颇为不可思议的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人还来真的?真杀了人?
“你……你抽吧,有什么问题快点说。”
蒋衾点了根云烟,深深抽了一口,半晌才缓缓吐出微白的烟雾。
“被我杀害的那个人,叫赵承强,我们公司最早的股东之一。当时另一个大股东名叫靳炎,是我的合法配偶。赵承强和我们一贯有业务往来,所占公司股份比我们少百分之二,但是在圈子里的势力和地位非同小可,赵家还有个亲戚当时在省里身居高职。”
有个年轻警察忍不住问:“……你们有经济纠纷?所以你才杀了他?”
支队长立刻瞪了他一眼。
蒋衾却不以为意。
“赵承强当时的投资比例非常小,我们给他大额股份,其实是碍于他在省里过硬的后台。一开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公司得以迅速发展,资金和规模都很快壮大起来;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发现公司里接二连三有艺人沾染毒瘾。”
满屋子人面面相觑,之前那个年轻警察喝道:“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判断此案的证据,任何虚假隐瞒都是要负责的!你想好了再说!”
“我说的是实情。”蒋衾淡淡道,“赵承强贩毒是当年圈里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看得出都非常意外。
“他用毒品控制了几个艺人,既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又逼迫他们成为自己贩毒的下线。公司刚刚走上正轨,很快就被赵承强折腾得人心涣散,很多项目都做不下去了。当时我们都非常着急,为此跟赵承强谈过几次,也想过把那些沾染毒瘾的艺人送去戒毒所,但是……”
蒋衾顿了顿,叹道:“没有人愿意去,很多艺人怕名声受到损害,宁愿继续吸毒。”
支队长皱眉问:“你刚才说被害者在省里有身居高位的亲戚,那亲戚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位?”
“十年前的三把手,姓赵。”蒋衾说:“你们知道他是谁。”
几个刑警对视一眼,支队长迟疑道:“他后来已经被纪检委双规了……”
“但是当时他权势熏天,没人敢惹赵承强。我们交涉了几次,他的行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最终甚至想吞并时星娱乐,威胁靳炎主动把所有的股份都送给他。”
蒋衾手里那根烟只点燃的时候抽了一口,然后就再没动过,这时已经烧到底了。
他轻轻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
“时星娱乐是我们白手起家,一步步打拼出来的天下,怎么可能拱手送人?靳炎当时就断然拒绝,随即赵承强和我们的关系急转直下,很快就恶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当时我们的儿子黎檬,才刚刚两岁大,因为公司事务繁多无暇照顾,便被暂时送到了托儿所。公司有个司机叫张乐,每天下午会去接孩子回家。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赵承强知道了,他便买通司机,偷走了孩子,又打电话给我说,如果不在限定时间里签下转让公司股份的合同,我们就再也别想见到孩子了。”
“我当时根本不敢报警,赵承强在圈子里的势力非常大……而且报警根本来不及,孩子只有两岁,赵承强想弄死他只要动动手指!”
蒋衾又去摸烟盒,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当时我……真的是急疯了,我就骗他说,合同已经签好字了,我这就去把合同送给他,一手交合同一手交孩子。”
“你当时已经做好准备要杀他了?”支队长问。
“没有,我只想看机会夺回孩子,而且合同上也故意留了漏洞……但是赵承强非常自信,当时我们跟他的实力对比悬殊太大了,他大概觉得我不敢动手脚,所以直接就让我去时星娱乐找他。”
“你们在交接人质的时候发生了争执?”
蒋衾点点头:“是的,我过去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想把孩子还回来。他想留着人质,压榨我们为他做更多事情……甚至替他贩毒。”
几个刑警低声商量了一阵,那个做笔录的抬起头问:“——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蒋衾默然不语。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在问到杀人过程这种关键性问题时,很多犯罪嫌疑人都下意识的拒绝回答。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很多冲动杀人的案件,罪犯恨不得杀人过程只是噩梦一场,根本不愿意去回忆。有时候就算勉强复述出来,也有很多细节缺失和矛盾,那是人的回避本能影响了记忆。
“我们……打了起来。”蒋衾低声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我随手拿了个东西一砸……后来才发现是一块玉石镇纸。”
警察刷刷做着笔录,办公室内一片静寂。
“他满脸是血,很快就没气了……当时我非常恐慌,但是不敢去自首。因为赵家的势力非常大,不管他做了什么,形势总是对我不利的。”
蒋衾闭上眼睛,脸色非常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