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赵匡胤没有打他,甚至一直以来都对他恭恭敬敬,温声细语,不仅是他,所有他见到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开口必是您,不仅态度好,表情也很到位;也没有虐待他,屋里虽然暖和,却还时常问他冷不冷,说他的腿受过伤,一定要注意保暖;给的饭食当然和自己家的不能比,可也是规规矩矩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这日子过得不错,哦,对了,赵匡胤还给他找了个演武场的学员按摩!虽说只是个小男孩吧,可也斯文有礼干干净净,还特别爱听他说过去的事,所以在第一天他真觉得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给外面做个样子看的!
可等到了晚上,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没有人带他去别的房间,也没有人拿铺盖过来,反而有人在屋里点上四根儿臂粗的大蜡烛,整个房间都被照的透亮。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一天的经历让他不自觉的带着一股趾高气扬的感觉,问起话来也不客气,那个叫什么李哲的也不以为杵,“天黑了,把屋里照亮点您也觉得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
“王科长,您看,您不还有点问题没有搞明白吗,这不弄明白咱们也不好休息啊。”
“我有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赵匡胤呢,让他过来!”
“赵队长去休息了,今天晚上是我当值,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对我说,对了,您晚上有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咱们这里晚上不开火,但我可以让人去外面给您买过来。”李哲说的温和,却让他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凉意!这不是走过场,这是,真的要审他了!
他不再说话,那个李哲也不再多说什么,可是只要他一闭眼,他就开始叫他,他若是不理,他就不断的叫,不断的叫,一直叫到他睁开眼为止,而不管他什么时候睁开眼,李哲都是一脸笑意:“王科长是不是困了,可是,还不能休息啊,咱们要先把问题弄明白了。”
他想不理会,可李哲就能不停声的叫上两刻钟!而如果他再不理,他会过来推他,不重,但绝对保证不让他睡下,于是这个晚上,他竟片刻都不能合眼!第二天早上,李哲退了,赵匡胤终于又出现了,一进门就问他早上想吃什么,若是这里的饭吃不惯,可以到外面去买的。
“你别来这些假惺惺的了,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科长这话说的,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您说,有什么我们一定改正。”
“小子,你能不能正正经经的说个话,老子跟着节度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说吧,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着!”
“王科长,您看我们一开始就说了,就是一些问题没弄明白,希望您能配合调查,可您一直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啊!”
“我怎么不配合了?我怎么不配合了?你们问的那些问题我不都回答了吗?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虽然不认为自己犯下的算什么大事,王辉也知道不能随便承认,否则这个科长以后恐怕是当不了了。虽然这个科长他做得也不是很有滋味,可大小是个官,各种福利也不错,“我说没有你不信我?你敢不信我?”
赵匡胤一脸笑意:“这是不敢的,不过,您再想想吧,胡同口有一家豆腐脑卖的不错,我让人去给您买一碗?”
他不再说话,赵匡胤也不恼,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在每一次他要闭眼的时候,轻柔的轻声的坚定的把他叫起来……
在第一天的时候,他过的很滋润;在第二天的时候,他满是气愤;而到了第三天他虽然还是生气,可已经觉得手脚发软头晕目眩,耳朵更是一阵阵的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在这个时候赵匡胤等人只凭叫,是叫不醒他了,他只要闭上眼就能立刻进入睡眠,可早先那个给他按摩的小孩再次来了,每次他要睡得时候,他就在他身上拧一下,不是很疼,可绝对会让他醒来。到了第四天,他就扛不住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么不经用,可实在是太难受了。不停的打哈欠,头疼的仿佛要炸开,身上一阵阵的发寒,哪怕裹上了狼皮也没有用,他还想硬撑的,可这个时候赵匡胤给他说了一件事——柴志坚受伤了,在自家练武的时候,柴大将军不慎伤了自己!
那个时候他脑袋已经有些糊涂了,停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后立刻的他就感觉到一股寒意——他怕了,他真的怕了。他这个事不算什么的,可柴志坚却宁可受伤来逃避,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惹不起的关系!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扛不住了,而且,他那帮老伙计估计也救不了他了。当然,他也怀疑这是谎话,可是,已经三天了。很多事哪怕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事,咱们不是一开始都说了吗?”
“……那些事我都认了行了吧?我是贪了几个钱,但那些下等民的事我并不是太清楚,有时候下面人做事也不会给我说的很明白,当然,我知道他们做得不符合规定,这是我的失职。至于你们说的不正常死亡,我不知道什么叫正常的,什么叫不正常的,反正下等民本来就死的快,这里面是不是有其他原因我也不清楚。”
“就这些?”
“就这些。”都说出来了,王辉倒也释然了,反正就是不当这个官嘛,刘家不会杀他的,他犯的错还不至于这样。
“好,那些下等民的事我们先不说,您既然说了您贪钱,那就说说您都贪了谁的吧。”
“这谁能记得住,别人送了我就收了,谁还记得他是谁?”
“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想。王科长,我们的时间很充足,总能让您一个个想起来的。”
……王辉以为早先的日子就够难熬了,然后他才知道下面的日子更难熬!他不想说的,他知道可以把自己的事认下来,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必须认下来,再不认不知道会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但这种事说了他就成了众矢之的,就臭大街了!可已经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答案的赵匡胤对他却不再那么客气,虽然还是好吃好喝,开口称您,可不会再放任他不管了,虽然他还能在房间里自由行动,却要不断的回答问题。某某人是某某县的科长,你是不是收过他的东西?某某人有没有给你送过礼?某某人你有没有见过。他不断的说没有,但不断的被追问,而一旦他的表情有异,赵匡胤等人就会锲而不舍的再三追问,如果他依然说没有,这个问题就会被暂时放在一边,可不等片刻,就会再次转过来。而这一次他再说没有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某某人是你的手下,你竟然说不认识他?你这个科长是怎么当的?
这个时候,王辉已经基本糊涂了,一听赵匡胤他们这么说,他就觉得好像的确如此,虽然他隐隐的觉得不太对,可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于是一些不能说的他也说了,虽然他还记得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可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他只想着让这段时间快些过去吧!让他赶快回去吧,或者说不放他而把他投到牢里呢,也比这好。但这段时间却是没有尽头的,赵匡胤、李哲、秦风,一个个人轮番出现,不断的问他各种问题,有的他觉得自己刚刚回答过,可还是被问,他回答了,又被说不对,然后再次被问。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他咬着牙低吼,但声音里已经透出了疲惫和虚弱。
“你知道的,刚才你已经回答了。”
“那你们还问什么?”他叫着,眼睛却已经带出了泪花,这是几度的疲惫和无奈的表现。
“我们再确认一下。”
……
无止尽的询问,无止尽的反复,到最后他只剩下机械的麻木了,而当他两眼发直的时候,赵匡胤看了旁边的李哲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王辉,你同杜海是什么关系?”
……
公元948年二月十六日,这是一个在后世经常出现在教科书上的日子,后世的书上,是这么形容密州的这一天的:市容繁华,上下皆惊。
这一天本是腊月二十六日,再有四天就要过年,街道上很是热闹,大家日子好过了,也乐意在过年的时候乐呵乐呵,但就在他们吃饭、逛街买东西的时候,密州州府,出动一个大队共十个小队,分散州府各地,片刻,从内城里就拉出了四个将军!本来约定过两日再心动的杜海、老马等人正在家中吃饭的时候,就被密州府的军队给按了下来,从此,开始了他们艰苦的改造生涯!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腊月二十七日,王辉的过错被张贴到各个主要街道;腊月二十八日,杜海等人企图武力劫持王辉威胁州府的事情被曝光;腊月二十九日,正在养伤的柴志坚被叫到了甜水胡同,与他一起被叫去的还有早先一起去过他府上的几人;腊月三十日,刘静,被带进了甜水胡同!
……
第186章 木耳(六)
如果说前几天的事只是令众人震惊的话,那刘静被抓就是令整个密州震动了。
刘静啊!刘家的嫡系啊!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虽然她有点那么不靠谱,可却是刘成的嫡女,刘灿的亲妹妹!两人一母同胞,一起长大,一……现在竟然被抓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贪污了受贿了?就算真的贪了受了又怎么样?这不都是他们刘家的吗?而且,根据所有大家看到的事情来说,刘静这个人吧,古怪是有的,骄横也是有点,说是女孩子,那真是比一般的男子都要更狠辣些——这一点,所有同她一起打过仗的人都可以作证。但要说什么贪婪无厌,还真说不上,事实上让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来看,刘静从某个方面还很有点苦行僧的味道。
说起来她也是刘家的嫡亲大姑娘,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也是应该的。但她穿的就是演武场的衣服,哪怕从演武场毕业了呢,也还是那么一身骑服。首饰是一个都没有的,吃上面也从不讲究了,就是有什么吃什么。外出扫荡山贼的时候,硬面饼窝窝头那是都啃过的,也没见她动用特权要给自己弄点更好吃的。她唯一比较奢侈的地方,也就是她骑的是个好马,用的是好弓箭,不过这算什么啊,这不是应该的吗?就算不提她的身份,她主抓盐场,虽没有大队长的名号,却是大队长的职位,用一些好兵器那真是太理所当然的了。而现在他被抓了?她被抓了,她竟然也被带到了甜水胡同!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充满了疑惑,如果她是男子,大家也能理解——争权夺利这种事是从来不讲父子兄弟感情的,可她就是个女子啊!怎么着也惹不到刘灿啊,对于自家妹妹,刘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说刘静虽身为女儿身,也想效仿前朝?虽有人这么想了,可立刻自己都摇头否定了。刘静的个性当然是说不上温柔的,可太过自我,这样的人了不起也就是一员大将,冲锋陷阵可以,领导全局那是绝不可能的,若是刘灿是弱鸡也就罢了,可完全不是啊。那手段那能力,不说刘静比不上,就是刘成……也是比不上的!
所以,刘静到底是为什么进的甜水胡同?
一瞬间甚至有人觉得密州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换了领导人,刘家被他们所不知道的势力给掀翻了!这个猜测当然是非常无稽的,任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今有哪个势力能这么神通广大,可要不是这样,又是什么?
大年初一,密州和往年一样进入了放假状态,官府封印,衙门紧闭。但此时却没有几人有心思过年了,就连普通人也受气氛影响,过的有些没滋味,唯一不受干扰的,可能也就是还不懂事的小孩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装着糖果,在街上跑来跑去,总算令这个年有些欢乐的气氛。
但无论孩子们怎么闹腾,都无法掩盖住大人的愁云。那心宽的也就罢了,一些心思重的却是辗转难眠了。这还是普通人,有些官职的则更是心惊胆战,有想去打听消息的,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让自己的亲随、浑家出去探听一下,可他们也打探不出什么,就算得了一些消息,不过更引人心焦。
杜氏也没了早先的喜气,发愁的对着赵弘殷长吁短叹,赵弘殷虽然内敛刚毅,但在本就心烦的情况下听她这么一声声叹息,也有点受不住,听了一会儿就想离开,却又被杜氏叫住了:“大过年的,你这是去上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