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量个头,说话口音,还有,他左眉梢有个不显眼的小疤。”今夏十分肯定,“除非他有个双胞胎兄弟,还得眉梢也撞到一模一样的地方。”
闻言,杨程万沉默半晌,起身朝他们俩道:“走,我们去一趟乌安帮。”
“去乌安帮作什么?”今夏奇道。
“拜码头。”
杨程万踉跄了下,杨岳连忙伸手扶住他:“爹,你的腿疾是不是又犯了?”
“不碍事。”杨程万撑起身子,“我们马上就得去,此事万不能拖。”
今夏与杨岳皆不解。
“你能认出来,陆绎多半也能认出来;再加上押送修河款一事,陆绎大概很快就会去找乌安帮的麻烦了。谢百里与我相交一场,我得去知会他一声。”
“谢霄在陆绎身上吃这么大亏,估摸着谢百里早就知道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去知会。”今夏摸着脖颈上的薄痂,不以为然道。
“他父子俩罅隙颇深,再说当晚谢霄还蒙着面,此事他未必会让谢百里知晓。”杨程万疲倦地皱起眉头,“终归还需走一遭,他知道便罢了,若不知道,也让他有所防范。”
“爹,可是此事万一让陆绎得知,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杨岳不放心道。
今夏连连点头:“就是,那瘟神可不是省油的灯,阴起人来忒狠。”
“我探访故友而已,他寻不出错处,便是……”杨程万顿了下,没再说下去,一瘸一拐往外行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夏与杨岳费解地对视一眼,连忙双双追着杨程万出去。
青莲纬罗直身,如意玉绦钩,白绫袜,皂皮靴。
靴子纤尘不染,绫袜皓白如雪,加上价值不菲的玉绦钩,和那袭崭崭新的直身衣袍,最后还有一张刮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胡茬的脸,若非他身旁还有个上官曦,今夏简直认不出眼前这个刚刚下轿的人就是谢霄。
没想到在谢宅门口又遇见他们,谢霄也是一怔,继而暗松口气,有外客在场也好,随即上前见礼道:“杨叔!怎得不进去?”
杨程万含笑道:“家人已去通报,让我等稍侯片刻。”
“岂有此理,怎能让杨叔站在门外等候,”谢霄眉毛竖起,不满道,“待我来教训他们!”
杨程万忙道:“贤侄莫急,我初次登门,原该如此,不能怪他们。”
今夏笑吟吟在旁插口道:“少帮主换了这身装扮,真是神采斐然,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粗听她的话,谢霄不以为然,只道她指得是自己这身崭新行头;略略一怔之后,又发觉她话中有话,目光警惕地移过去,正对上今夏似笑非笑的双目——
不会,那日是在夜里,自己又蒙着脸,她应该不可能认出来。
谢霄心中暗想,心中却不免忐忑,忍不住多瞥她几眼。
上官曦在旁,察觉他的异常,目光也落到今夏身上。谢霄好面子,向她也只是大概地说了下自己上船没救成沙修竹还受了伤,至于挟持了今夏等等细节,他压根就没提。故而,她一时不明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门内的脚步声渐近,而后黑漆大门豁然大开,一名披着沉香丛纻丝貂鼠氅衣的长须老者大步迎出来,直奔向杨程万,声如洪钟:“杨兄啊杨兄!等了这些年,你总算是肯来了!”
杨程万含笑拱手施礼。
谢百里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皱眉道:“当年我邀你来江南,你不肯。我只道你还想东山再起,可你现在……你这是何苦呢。”
杨程万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是我儿子,还有这个女娃儿,杨岳和今夏,有案子都是他们俩在办。”
今夏和杨岳连忙规规矩矩地向谢百里施礼。
“你儿子……”谢百里伸手用力拍了拍杨岳厚实的肩膀,“一晃十几年,都这么大了,该和我儿子一般高吧……”他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爹。”谢霄在他身后轻声道。
闻声,谢百里的背脊陡然僵直,一动不动。
谢霄尴尬地杵着,爹爹的反应,让他弄不清究竟是没看见他还是压根就不想看见他?
上官曦轻轻捅了捅谢霄,谢霄只得再唤一声:“爹,我……回来了。”
谢百里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极力保持着平静,却难以控制粗重的呼吸,他盯着谢霄,久久说不出话来,似乎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难以自制。
三年了,足足三年,爷俩没见过一面。
尽管谢霄也曾回过扬州,谢百里也有他的讯息,可这两父子都是生性倔强之人,谢霄不肯服软,谢百里便生生忍住,硬是对他不理不睬。
“……没看见我有贵客在这里吗?还不快过来见礼。”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道,转向杨程万勉强笑道,“你瞧瞧,这孩子打小就没规矩……”
话未说完,声音已有些哽咽,双目不受制地浑浊起来。
杨程万哈哈一笑,拍了谢百里肩膀:“他就该这样,像你!你若规规矩矩的,哪里打得下这份家业来!”
谢百里略定了心神,又望向今夏,迟疑道:“这个女娃娃,就是……就是……”
“你不记得了?”杨程万笑道,“她和霄儿打架,一块儿掉到河里,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谢百里哈哈大笑。
“他奶奶的,竟然是你!”恍然大悟的谢霄指着她大叫一声。
今夏惊讶之余也不甘示弱:“你大爷的,怎么会是你!”
“咳!”
杨程万掩口重重咳了声,示意今夏要有姑娘家模样。
谢百里笑得愈发开怀:“你看看,这些孩子还跟以前一样,见面一点不生疏。走走走,咱们都进屋去。”
他拍着杨程万肩膀往里头走。
今夏和谢霄两人犹在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