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稍稍拉扯了一下捂住口鼻的雪白汗巾,冲种沂微笑了一下,转身要走。眼下有外人在场,他们最好装作谁也不认识谁。种沂亦微笑着点点头,目光意在安抚。她才走了没两步,便听见身后耶律大石说道:“种将军,我们可以继续商议西夏的事情了么?”
赵瑗脚步一顿。
原来耶律大石之所以在朔州滞留这么久,是为了西夏的事情。不错,先前她与种沂的确以合围西夏做筹码,接回了辽帝。但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还以为耶律大石不打算兑现这个承诺了呢。
身后又传来了种沂清朗的笑声:“不胜荣幸之至。”
当下两人立刻叫来亲兵,确定在今天下午召集双方所有人,再合开一场新的“合围西夏”的友好军事会议。赵瑗刻意放慢脚步多听了一会儿,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轮廓愈发清晰。
她回房换回女装,没过多久种沂便来了。
他褪去了方才的银色铠甲,依旧是一身素白的长袍。鸦羽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肩头,愈发显得身形挺拔颀长。种沂推门进来时她还在挽髻,从铜镜中看着他推门进来,走到她身边,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低低笑着,又叹了口气。
“将军胆子愈发的大了。”她弯起唇角。
“是啊,臣的胆子,真是一日比一日大了。”他低下头,目光在她的墨色长发上流连,却并未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来。在极北之地的那一次拥抱,似乎不过是个美妙的错误。
“将军来找我,是为了西夏之事?”她又问道。
种沂不答,却反问她:“你为何又换回了女装?今天下午……”
“将军。”她冲镜子里的他微微笑了一下,“将军既然已经成竹在胸,我又何必……你连败两场,不就是为了‘合围’之事么?我猜,现在辽帝与耶律大石,应该又吵闹开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看,我果然猜得没错。”她慢慢抚.摸着铜镜上的雕花,有些出神地说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让你一力承担的,我……嗯,这一回,我只负责救火。”
种沂一怔:“救火?”
“是啊。”她微微垂下眼帘,白玉般的指头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莹光,“你想要做什么,去做便是。不需要担心会出纰漏,不需要担心后头被人捅刀子,不需要担心皇兄或是枢密院……我来替你,撑起一片苍穹。”
她侧过头,冲他微微一笑:“你说好么?我的海东青。”
他猛地一震,幽深的眸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知道,她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她知道他想挑拨辽帝与耶律大石的关系,知道他想让他们君臣失和,为朔州赢来喘.息之机,知道他想一再拖延合围西夏的时间,知道他……
“如今辽国,已经在西夏之西。一旦西夏被抹去,燕云势必暴露在辽人铁骑之下。虽然辽人的骑兵比不上金人,但大宋这支新生的骑兵,还是太过孱弱,需要时间和机会,去成长……”
她慢慢地说着,眸光如同明镜一般敞亮。早在种沂偷听辽帝与耶律大石争吵时,她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种沂是一个谨慎的人,无论如何这一点都不会变。所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用这支好不容易得来的骑兵去练手。
“父皇已赐我燕云专擅之权,我也使了个小手段,让皇兄回迁到了汴梁。如今整个燕云十六州,都是你的后援。想做什么,便去做罢。”她又冲镜中的他微微一笑,“我等着你挥剑横扫西夏辽国,以列侯之身,聘我为夫人。”
“瑗瑗……”
“我晓得皇兄的性子,也晓得北边有个极厉害的蒙古,更晓得诸州都不大安宁。种家戍边屯田数百年之久,理当有许多经验才是。十三郎,我将朔州旁边的几个州,都交与你做军田之用如何?”
“我……”
“你只需放手去做便是。”她回过身,冲他笑弯了一双眉眼。
青年低头望着她,眼中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了下去。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专注且温柔,如同甘醇的美酒一般,有着微醺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