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战这一套其实也是跟朱妍学来的。
他一开始定的菜单,小朱瞅了一眼就给扔回来,你这个不成,重新搞!
罗战不忿儿:“怎么不成啊,炒肝包子驴打滚,面茶火烧豌豆黄,我爷爷那辈儿就做的是这一套,我爸也是怎么做的,都做五十年了,经得起时代考验的!”
朱妍说:“罗战,你知道现在为什么吃京味儿小吃的人越来越少了?就是因为你们不懂得创新,跟不上时尚潮流,无法满足年轻人的需要!你那一套菜单只能糊弄老城区上几代的胡同贫民,可是说句不好听的,上一代人都已经快要不存在了,都快死光了!”
罗战哼哼着:“……快死光了?”
朱妍戳着罗战的脑瓜子说:“你还是老一套,你就等着被时代滚滚的车轮淘汰吧你!”
于是重新商议制定菜单,确定目标顾客人群和价位档次。
朱妍问:“一碟芸豆糕你以前卖多少钱?一屉蟹粉水晶小笼呢?”
罗战说:“芸豆糕八块,蟹粉小笼十五。”
朱妍樱桃红的嘴唇上下一开一阖,干脆地说:“成,那咱们的芸豆糕定四十五,蟹粉小笼六十!”
罗战一口茶水沫子喷出来。
他捧着这份装帧精美像美式婚礼请柬似的硬纸纱丝带菜单,双手在颤抖。
我操他四舅姥姥的!老子亲爹做的芸豆糕当年才卖八分钱,他要是知道他家三儿做的芸豆糕腆着脸敢卖四十五,肯定得从棺材板子里蹦出来,敲断我的腿!
这个夏天,后海池畔柳绿蝉鸣,碧色的浮萍之间漂出一朵朵静谧盛开的莲花。
明媚的阳光照得人心肠都是暖暖的。
傍晚下了班儿,吃完饭,天仍然亮堂着,胡同里出来遛弯儿的人群聚集在湖畔,荷花池里现出浮浮沉沉的人影,在池水中畅游。
程宇和罗战俩人相视一乐,翻过围栏,剥掉上衣和裤子,露出游泳裤,纵身一齐跃入水中,姿势甭提多么舒展与潇洒!
冬天在那北海公园儿的太液池冰面上,推着小冰车溜冰。
夏天再到这后海荷花池里,脱光衣服游泳。
老胡同里这一代的孩子,一年又一年,就是这么快乐地长大。
程宇一开始还有点儿磨不开面子,老大不小的人了,哪能还跟小屁孩似的疯闹,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游泳啊?
后来看罗战跳下去游了一回,心也痒了。
罗战混不吝那些个,还觉着后海里游得不过瘾,哪有当年老子七八岁时候在皇城根儿脚下的护城河里光屁股游得痛快啊!这水忒么的太浅了,一个猛子扎下去,再露头时,嘴里能叼出一只藕!
俩人在水里比着,较着劲,从南岸一口气游到北岸。
程宇的脊背如浪里白条,用一只手臂侧着身儿划水。罗战两腿在身后拍打出一道开锅似的浪花,热闹极了……
夕阳给两副沾水的脸颊镀上一层美妙的光影,下巴上的水滴盈盈欲坠。
畅快的笑声浮现在嘴角,流荡在彼此心间。
程宇觉着跟罗战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像这样,做自个儿之前从没想过要做的事儿,活出这辈子从未体会过的恣意与欢畅,仿佛彻底年轻了十岁,眼前的荷花池和银锭桥在经历了风雨摧折之后都仿佛绽放出熠熠的光辉……
也是这个夏天,罗战做总经理的“老宅门京味小吃吧”连锁店在繁华的商业街正式开张。
趁着暑假的东风,罗战的店在世贸天阶、东方新天地、百盛、崇光的店铺同时开业,一下子就成为那个夏天火爆京城的餐饮新贵。
用朱妍在时尚杂志上狂打广告的说法,这家小店是把老北平旧风民俗地道的胡同风味儿与现代餐饮服务时尚新潮流完美结合的典范,旧酒换新瓶,瓶子精美耐看,酒味儿醇厚宜人!
小吃吧也有了宣传网站,网站弄的古色古香却又闪着潮范儿,浏览时可以用鼠标把bling bling跳动闪烁着的各种小吃拖动到一起,搭配成自己想要的一份儿套餐。
情侣们喜欢选靠窗的二人小桌,坐在小木凳上,用脚丫在桌下互相摩挲,透过窗子欣赏梦幻天幕。
单身结伴吃工作餐的白领们,一般喜欢围着吧台坐。戴高帽的厨师现场制作各种面点小吃,做好的一碟碟从旋转吧台上缓缓地转出来,供食客取用。每一碟的摆盘都新颖别致,让人每一样儿都想吃。一转眼,不当心,面前就吃了一大摞碟子。
新店第一个月的流水就相当可观,繁华的商业地段虽说租金奇贵,那客流量和购买力也不是盖的。再加上小店风格设计别致,罗战带的一班徒弟手艺没得挑,饭点儿都排起大长队,不得已增设了外卖窗口。
街对面的麦当劳和肯德基,被挤兑得门可罗雀。
同是快餐,同样方便省事儿,罗战的店重新勾起了这一代年轻人对童年生活的回忆,食物又热量低少油炸,尤其满足都市白领的健康需要。
朱妍高兴地拍桌说:“小罗,可以啊你!照这么做下去,咱们的店一年内就能收回全部成本,从明年开始就呼噜呼噜大把往回赚钱了,好好干吧你!”
罗老板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在世贸天阶总店里亲自出场掌厨,在旋转吧台里捏小包子,轧咯吱盒,削面疙瘩,给在座的食客耍几手绝活,特别潇洒。
一群姑娘把吧台围得水泄不通,撑着胳膊肘坐着,目不转睛地看,一双双眼冒着心型的粉红泡泡,这年头谁家要是豢养个会做饭又能挣钱的男人,小日子简直太美了。
“老板,你真的是这家店老板啊?这么年轻啊?”
“老板,给来一屉鲜虾鱼籽烧卖!要你亲手捏的啊,伙计捏的我不吃!”
“老板,你们店有送餐服务么,我们公司就在对面那商务楼楼顶,我们全公司的人都爱吃你做的饭,下回你到公司来,找我们玩儿呗!”
“老板,帅啊,我就喜欢你这种长得特man特有男人味儿的,你这才叫男人呢,我可讨厌电视里那些病弱花样儿美男了,身条长得跟板鸭似的!……”
勾搭罗战的各年龄段未婚单身女青年不老少的,有人直接往罗战沾满面粉的案板上递名片或者写了电话号码的人民币。
程宇工作不忙的时候,下班也来过几趟罗战的店。
他的眼角淡淡地扫过街边,似乎总能看见罗战店面附近停着一辆特显眼的红色SUV,车里坐着的人影儿眼熟。
程宇眼贼,记性也好,什么人,什么车,他看一遍就记得住而且都储存在脑子里,脑袋瓜就跟一块活动硬盘似的。
罗战现在重新做起老板,开店了,风光了,有钱了,不是当初刚出狱那会子扛着铺盖卷赖在大杂院儿里的落魄模样了。
如今围在罗战身边儿的莺莺燕燕,也慢慢多了。
程宇心里有数,一直等着瞧罗战啥时候跟他交待交待,那小红车里坐着的帅哥,到底是您的哪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