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战问:“我怎么恶心了?豌豆蓉儿跟我就没关系,你凭什么怀疑我!”
程宇声音也高了:“凭你以前干过的事儿!你敢说你以前没有那些幺蛾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罗战愣住了,突然就伤着了。
俩人都是平生头一回,跟对方急赤白脸。
吵架这事儿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摞一句,谁都不愿意服软,都觉得自己特委屈。
罗战一双豹眼瞪得圆圆的,无话可说,也不能说自己以前没有过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可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他没想过程宇有一天会把过去的事儿拎出来,挖坟掘墓,反攻倒算?
他总觉得自己跟程宇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现如今他自个儿就像是那个没皮没脸跪在地上钻别人裤裆的软蛋怂货,而面前这人怎么哄、怎么求,都没个好脸色!
这对于罗战的自尊心是无法忍受的,他能忍这么久,也是因为太在乎程宇了。
程宇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没想拿罗战以前的事儿挤兑他,可是生气的时候,话一出口就全变了味道。
刻薄的话涌出喉头,回荡在耳边,程宇也难受。他心思已经活动了,想要接受罗战,喜欢罗战,惦记罗战,可是越是喜欢,越是惦念,愈是临近那一道过与不过万分纠结的槛儿,四周排山倒海汹涌扑来的压力,可能的非议,嘲弄的目光,人群的疏远,他的身份,他的工作,他的单位,他的同事……这些事儿程宇心里没有权衡过吗?
罗战确实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这人没爹没妈,没街坊没邻居,没上级没领导,没公职没官衔,还忒么的坐过牢有前科浑不吝!这世上就没人再能压得服他管得了他了!
可是程宇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吗?人的社会关系多了,关关联联、牵牵绊绊的,能一下子都抛弃掉不管不顾了吗?
刘晓坤和豌豆蓉儿这么两个糟心的人物同时出现,着实把程宇给恶心到了,触及了他心里的某些底线。姓刘的家伙辱骂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如今罗战与豌豆蓉儿这个人勾联,纷繁复杂的线索重合在一起……有些事儿最禁不起细琢磨,一想起来就难受得发抖,程宇觉着自个儿如果跟罗战搞到一起,那自己成什么人了,跟窦容又有什么区别了?!
程宇那时候真正难过的是,他跟罗战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两个人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个槛儿怎么迈得过去?
那天,罗战对程宇气结叫唤:“程宇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一高高在上的社会道德情操楷模你完美你高尚你一尘不染你他妈的就是后海池子里一朵儿白莲花!在你心里,我这辈子永远就是一社会渣子地痞无赖臭流氓,池塘烂泥里一只癞蛤蟆,是我痴心妄想,我配不上!!!
“你瞧不起我你早说啊你!你当初干嘛跟我那么好,你干嘛救我啊你你干嘛让我对你动了心啊!!!”
罗战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似的切割程宇的心口,鲜血淋漓得。
程宇咬着嘴唇,冷冷地:“罗战你无聊,混蛋你。”
罗战昂起下巴,一副屌了吧唧的无赖样儿,不忿儿地说:“程警官你甭跟我装,我了解你,你其实刚才就是吃豌豆蓉儿的醋呢对吧?你看见别人跟我热乎着你受不了了,吃醋泛酸呢吧?那你倒是也跟我热乎热乎啊!”
程宇难以置信地盯着罗战,气得浑身发抖。
罗战那张嘴故意损人恶心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很成功的。程宇的自尊心哪受得了罗战这么说他呢……
程宇的脸慢慢地变白了,眼睛红肿着,声音沙哑:“以后别再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各过各的日子吧。”
罗战眼瞅着程宇红着眼睛转身走了。
他一看见程宇那个难受得让人揪心的模样儿,下一秒钟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嚼碎了吞进去,想狠抽自己俩大耳歇子!他后悔死了自个儿又跟程宇撒泼犯浑耍无赖,明知道程宇这人吃软不吃硬的,怎么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就不能哄哄骄傲的小警帽儿呢!
原本还好好的,细水长流的温存一层一层积累沉淀,眼看就要迈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了,俩人这是干嘛啊,为个不相干的人,吵什么架啊?!
罗战又急又气,原地团团转,双手挥舞着撕扯天上飘零萧条的枯叶,用皮鞋头狠踹墙犄角,像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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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战这些日子诸事不顺,也确实烦心。
为了跟程宇耗日子,前前后后已经耽误了他好几单生意。
他为了赶在新年之前开张新店面,这几日泡在店里搞装修。他把一年多赚来的流水投进去大半,想要做个上档次的新店。 装修的木料石料都是亲自去远郊装修城挑选的,每天盯着工人做。
仿古做旧的方桌小凳,红窗屏风,镂空瓦檐,青砖大院儿,看起来很有旧时北平的市井格调。
这天罗战在新店里指挥伙计码家具,忽然接到个包裹。
打开一看,包裹里没有信笺字据,只有一双鞋。这鞋还不是现下人能穿的皮鞋球鞋凉鞋拖鞋,而是一双旧时城里老人儿常穿的那种懒汉鞋,白布衲出来的千层底儿,黑色的鞋面儿。
麻团儿武摸不着头脑:“战哥,谁给你寄一双鞋啊?还是老头儿鞋,这么土!”
罗战仔细端详,哼道:“还是老字号,‘内联升’的,好鞋。”
麻团儿武:“谁送的啊?没写名字啊?”
罗战瞧见包裹的牛皮纸上黑色的一枚大字:“谭”。
罗战冷笑说:“后海里的老龙王睡醒了,要翻江了……谭五爷给我送的鞋。”
这谭五爷是谁啊,可不就是若干年前横行京城的四霸之一,前海后海沿儿上势力最大的姓谭的江湖老大。皇城脚下一轮又一轮的扫黄打黑,打击经济犯罪,这些昔日大混混的地盘儿日渐衰微,在扫荡的夹缝儿中求生存,不得已都转行做正经营生了。
罗战这一年多来,实际上是侵犯了谭五爷的势力范围。砂锅店开着,炸酱面馆儿吆喝着,小吃连锁店还忒么的火起来了,眼瞅着就要开高档私房菜餐厅了,自然会有人眼红、看不惯。他的店经营得好,包夹合围之势,免不了排挤到别家的生意。
谭五爷给罗战寄了一双好鞋,挺客气的。这在道儿上属于暗语,就是很委婉地对他说:兄弟,这可是我们家地盘儿!罗三儿你也折腾得够了,您请早儿,赶紧走人吧您呐!
对方打个照面儿,罗战不得不回个礼,着手下的小弟采买了一匹上好的绸缎和一顶帽子,颠颠儿地给谭五爷送去了。
给道儿上的前辈买东西,是有讲究的,不能瞎买,让人笑话。
罗战送的绸缎是瑞蚨祥的绣金线上好绸布,帽子是盛锡福的花呢子圆礼帽。老北平的八旗子弟与名门商贾,讲究的是“头戴盛锡福,身穿瑞蚨祥,脚踩内联升”,这才能显出尊贵的身份和地位。当年开国大典的时候,毛老爷子在城楼上喊了一嗓子,天安门广场上冉冉升起那第一面五星红旗,就是从瑞蚨祥家定制剪裁的。
当然,这送过去的两样东西,也有内中的隐喻。这意思就是让谭五爷穿上这鲜亮崭新的绸缎,戴上一顶高帽儿,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坐镇他老谭家的地盘儿,做他的生意,自个儿绝不敢在对方地盘儿上过分造次。
罗战年轻,是小辈,给长辈摆出这么个姿态,是向谭五爷伏低求全的意味。
谭五爷收了礼,没吭声,没再表态。
罗战和一群弟兄在砂锅店里吃饭,谈起这事儿,杨油饼忍不住问:“大哥,您说这事儿算完了吗?谭老头子不会找咱麻烦了?”
罗战大口大口地吃白肉:“不知道,管他的呢,老头子要是真来了,我再想辙招呼他!”
杨油饼又问:“大哥,其实,您为啥偏要放弃了以前的盘子,一门心思跑到后海这片儿来?这儿竞争太激烈,生意不好做……”
罗战也知道这地方生意不好做,营盘不好扎。
麻团儿武发牢骚:“战哥您也真是的,您说咱们回咱的西皇城根儿八大胡同混去,多好啊,干嘛非要赖在这片儿嘛,还见天儿看人家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