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程宇的手机,怎么拨也没人接。
罗战知道自个儿前几天跟程宇拌嘴了,闹脾气了,可是俩人再怎么闹腾,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儿过家家,大老爷们儿的,双方从来没有故意不接对方电话玩儿冷战的,有事儿照常说事儿,想吵架也直来直去地吵架。
罗战在寒风中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往湖面上一看,遥遥的一片灯火挥洒闪烁,人声喧闹。他心头一动,甩开大步就向灯火阑珊的湖心桥跑去!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程宇分明就在附近!
程宇就在他身边儿!
他浑身汗毛耸动,皮肤一层一层地发冷,冷到心口,冷到骨髓。
程宇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程宇的感觉就是他的感觉!
34、北海之夜
程宇是水性很好的,从小在后海荷花池子里泡大的小孩儿,他扎猛子游泳潜水都没问题。
可是这会子根本就不是会不会游泳的事儿,冷峭的初冬夜晚,他在湖里扑腾了几下,浑身的衣物瞬时被浸得透透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吞没到胸口脖颈处,心脏的血流凝固。
程宇跟那学生说:“你跟我回去吧,别闹了。”
小眼镜挂在桥墩子上,也冻得牙齿不停地叨,哆嗦着说:“我,我,我不要。”
程宇问:“你为什么就非要想死呢,你跟我说说?”
小眼镜说:“我,我,我喜欢的人不要我,我失恋了呜呜呜……”
程宇说:“她不要你你就玩儿命再回去追啊!你死了她就能喜欢上你吗?!”
小眼镜哭着说:“他不会喜欢我的,永远不会的,呜呜呜……”
程宇苦口婆心地劝那孩子,在水下边儿待了五分钟,已经快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船上的人一看不好,赶紧拽着保险绳往回拉,把程宇给拉上船。
华子赶紧把小酒壶递上去,程宇喝了一大口,眼泪都辣出来,酒露烧心,热力从内往外涌,冷热相激,浑身的皮肤又疼又痒。湿透透的衣服被寒风一吹,快要结出一层冰渣子。
程宇转脸儿又下去了一趟。
那学生抬头一看又是程宇,都快哭了:“警车哥哥你,你,你别来了,哥你快回去吧……”
罗战这会儿工夫跑到了汉白玉石头桥上,眼看着桥下头程宇泡在冰水里,跟桥墩子上摽着的孩子喊话。
罗战一看这哪行啊这,这他妈的是在救人吗这个?救人再把自己冻坏了可怎么办啊!
罗战在桥上嚎叫:“程宇你快回去!快上岸去!!!”
程宇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浑身僵硬得冲罗战挥挥手,喊不出话。
桥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罗战心急火燎,在人群里蹦高儿地骂:“程宇你就这样儿,你老是这样儿,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程宇又被同事拉回船上去了,一伙人拿棉被晤着他。潘阳俩手啪啪啪拍打程宇的脸,跟抽耳歇子差不多。程宇的眼神儿都冻木了,俩眼发直,不会转弯儿了。
待到程宇第三趟下去的时候,那学生摸黑一看,还是这个警察,不知所措地都哭了,两行泪冻得像挂在红脸蛋上的冰镏子。
程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牙齿剧烈打战,带着恳求的语气:“你看,我都,下来,三趟了……你就,跟我,上去吧……”
程宇本来就没吃晚饭,冻饿交加,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他的头疼得像要从眉心处裂开,胃里烧痛如同刀绞,脸色青紫,两眼发黑,一只手攀着水里的铁栅栏,就快要支撑不住。
罗战看见程宇的手脱了力,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突然向水里沉了下去!
船上和岸上的人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
罗战脑子里嗡得一声,血往脑门儿上撞,头重脚轻。他徒劳地爬上岸边围栏大喊大叫,眼睁睁瞧着程宇在水里被绳索拖拽上船,毫无知觉力气的身体像挂在船帮上浸满了水的一只麻袋。
“程宇!程宇!!!!!!!!!!”
罗战嘶吼。
他那时候突然害怕极了。
他这辈子亲身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痛,可不敢再来一回。程宇要是出个什么事儿,简直是挖他的心、要他的命了。
一群同事七手八脚地给程宇剥掉外边儿一层厚重粘连的湿衣服,再拿大棉被裹上,晤手晤脚,推拿心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程宇痛楚的喘息声。
程宇累得不能动弹,血液凝滞,四仰躺在大鸭子船的甲板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墨蓝色清澈的夜空,瞳膜上繁星变幻出奇异的图案,耳畔隐隐约约听见罗战喊他的名字……
又有人划着小船增援,罗战突然甩脱大衣,腾空翻过围栏,跳下岸堤,扑进了水中!
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灌入他的衣服领子,他顿时弄明白了,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上那些倒霉蛋都是怎么冻死的。
真尼玛的冷啊我操!!!!!!!!!!!!!!!
罗战嗷嗷地像只大雁似的在水里扑腾,蹿上小船,劈手夺过船桨,哗啦哗啦地就划过去了。他重新又跳进水里,游向那个桥墩。
潘阳瞧见了,急得喊:“罗战你回来!你你你,你没系保险绳呢你不要命啦!!!”
程宇挣扎着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吃惊地盯着罗战水中的背影。
罗战是脑子气炸了,火儿大了,摽住桥墩子,一把薅起那孩子的衣服领子。
小眼镜吓坏了:“你你你,你干嘛,不,不要……”
罗战破口大骂:“你妈个不要!你瞎折腾什么,跟老子上岸去!”
小眼镜吓得拼命摇头。
罗战冒着火质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