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是慈禧太后亲自尝过的小点心。太后老佛爷吃完两块没过瘾,李莲英按规矩要把菜端走了,太后拦着说:“别端走,搁——着!”于是这道小吃就有了太后亲赏的名字:咯吱!
罗战操刀,把夹馅儿大煎饼小心翼翼地切成宽条儿,还跟程大妈讲解:“先切宽条儿下锅炸,炸完了再切成菱形小块儿,不然下了锅容易散!”
程大妈虚心地点头称赞:“嗳你这小子,你也忒能干了!我们家程宇让我和他爸给惯的,就不太会做饭!”
罗战笑说:“不打紧,他不会做我做啊!您只要乐意赏脸吃,以后我常来给您做饭!”
吃过午饭,罗战沏了一壶茉莉花茶,特有耐心地陪老太太聊天。
聊天的话题自然基本都围绕着程宇;程大妈是有心夸耀自家宝贝儿子,罗战是存心打听程宇的各种隐私。
程大妈问:“小罗嗳,你认识我们程宇多久了?”
罗战说:“挺久的,好多年了。”
“你们以前不是同学吧?”
“不是不是……我可没有程宇学习那么优秀,还能考上八中!”
程大妈特激动:“你都知道啊?他们八中出名的校友可多了,就那个沈祥福,以前北京国安队的主教练!……还有个唱歌的,叫什么狼的,唱校园歌曲的!”
罗战点头:“知道,我知道,老狼,唱《同桌的你》的那位!”
大抵每个做母亲的,聊起自家优秀的儿子,都特来精神,特别亢奋。程大妈从柜子里掏出尘封久远的好几只牛皮纸袋,给罗战一一展示。
罗战俩眼放光,一件一件翻看得津津有味儿:“哎呦,小学时候还是三好学生呐……
“考试成绩都挺不错的啊!数学动不动就考九十多分啊,比我的考试分儿翻了一倍,我总是考四十五……
“哎呦,程宇小时候就长得这么可爱啊!看其他男生都歪瓜劣枣、脏不啦唧的,就程宇穿得最整齐,嗳这小红领巾系得,挺着小胸脯,规规矩矩的,还抿嘴乐着,这小样儿的!”
罗战把程宇上小学时的小帅哥照片端在手心里,使劲地瞧,爱不释手。
程大妈特骄傲地给罗战指点,每一张学生时代的集体合影里哪个小男孩儿是程宇。俩人很欢乐地分享程宇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各自心里都是一片春暖花开草长莺鸣,那美好的起腻的滋味儿,真是无法对外人言说。
程大妈笑得满脸皱纹开花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罗战说:“他们中学班里,那时候可多女孩儿都喜欢我们程宇了!”
罗战笑问:“真的啊?”
程大妈特自豪,眼角都飞起来了:“当然了,三天两头有女孩儿往家里打电话呢!我们程宇一般的女孩儿他都不招,不爱搭理人家,心里可有主意的!”
罗战很有兴致地打探:“那程宇当初怎么想起当警察的?”
程大妈摆手说:“咳,男孩子么,喜欢拿枪,就爱好这个!当初我也想让他考个好点儿的大学,他非要去做公安呗,他心里有主意……”
程大妈念叨着念叨,脸上的笑模样慢慢地就沉下去了:“咳,我们程宇啊,就是命不太好,那时候在市局刑警队里干得挺好的呢,他们大队长特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啊……”
罗战垂下眼,缓缓地接口道:“是么,那时候,怎么回事啊?”
程大妈顿了顿,抬头问罗战:“你知道我们程宇,一条胳膊,受过伤吧?”
罗战面无表情地僵硬点头:“我知道。”
程大妈略微纳罕:“你还知道这个事儿啊?……那你跟我们家程宇还真挺铁的哈?他最不爱跟别人说这个了,跟谁他都不说。”
罗战低头给老太太添茶水,半晌沉着声问:“那程宇后来……没想着转行?”
程大妈发愁地说:“他大学念得就是公安,能转什么行啊?再说转业也得他自个儿乐意啊,这孩子脾气可倔了!”
那天,程宇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罗战随后就被押解送监了,没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儿。
程大妈赶到病房里看见她儿子那样儿了,一条胳膊几乎要截肢了,命差点儿没了,当时就快急疯了心疼死了,哭天抹泪地抱着程宇哭了一会儿,又去找程宇的大队长,说程宇这工作不能干了,说什么也得让我们家儿子转行,你们领导帮我劝劝这孩子吧,别再干警察了,这是要命的事儿!
大队长也很体恤地劝程大妈,程宇这位小同志,我们领导都是很喜欢很器重的,这次受伤纯属意外事故,我们也很难过!程宇属于工伤,医疗费用上我们局里都会负担,这个事儿大妈您可以放心。
程大妈说,这不是工伤不工伤费用不费用的事儿,平时动刀动枪的我就整天担惊受怕,这回真出事儿了!程宇是他们老程家千顷地的一根独苗儿啊,他还没娶媳妇呢!孩儿他爸走了好多年了,你说我守寡这么多年我就守着这么一根苗儿,我们家程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甭活了我怎么去见他爸爸啊呜呜呜呜呜……
程宇拗不过他妈妈那一阵子每天在病床前哭,自个儿心里也难受,养好伤之后就调职到什刹海派出所了。
因为他右手举不起枪了,手掌抖得厉害,瞄不准,于是就进了基层派出所。这也是程宇和他老妈互相妥协以及领导体恤照顾的结果。程大妈认为做片儿警要安稳多了,而且这派出所就在自个儿家门口,每天啥时候想见都能见着儿子,绝对跑不了,放心了。
小窗外的日头缓缓西沉,暖暖的阳光笼着小屋里沉浸在各自回忆中的两个人。
程大妈闷头坐着,心里特不是滋味:“熟人给我们家程宇介绍了好几个对象,都没成。我觉着吧,人家那些闺女表面上没往那方面说,心里肯定也都在乎,觉得他,他那条胳膊不太好使唤吧……虽然外表也看不出来……”
罗战一听这个就反驳道:“咋不好使了?那是那些姑娘们不识货!程警官好使着呢,程宇在外边儿多能干啊,他比谁差啊?”
程大妈小声唠叨:“是啊,我也没觉得我儿子比谁差啊,可是要是严格说起来,他这也算是残疾了吧……以后娶不着媳妇,没人照顾他,可怎么弄啊……”
罗战一听那俩字,立刻就受不了了,心口被人掐着拧着似的抽抽地疼。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着脸,平日里吊儿郎当神侃胡混的德性收敛得无影无踪,像一尊黑黢黢沉默的雕像,胸口确是一阵翻江倒海抽筋沥血刀割斧劈般的痛苦和愧疚。
自己这算是干嘛的呢?
跑这儿来报恩赎罪来了,还是戳人家痛处呢?!
要说实话么?
还敢说实话么!
老太太看来是真不知道他是谁,这要是哪天弄明白了,估计就没心情在这里拉着他聊家常了,案板上那一盆生胡萝卜馅儿现在就直接糊他脸上了,拿擀面杖和笤帚疙瘩把他打出去!
程大妈说着说着,拿手抹了抹眼角,叮嘱道:“小罗同志啊,大妈今儿跟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去跟程宇说,知道么?”
罗战默默点头:“嗯。”
“我们家程宇特不爱跟人说这事儿,你别跟他提啊,别让他心里又别扭了。”
罗战喉头有些哽了:“我知道……”
程大妈的话音儿里特委屈,眼泪哗哗的:“我每回想起来也挺难过的,你说我这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好好的呢,长得可好了,可漂亮了,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你说说,怎么就忽然成残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