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子,俞仲尧又唤她沏茶。
一连喝了三杯,还不够。
章洛扬犹豫地看着他。
“你总得让我手里有点儿东西吧?”他振振有词。
“茶喝多了也不妥,闹不好会难以入眠。”
“本来就睡不着。”
“……”她哽了哽,默默地帮他再沏一杯茶,腹诽着:反正这人是怎么样都不肯好好儿照顾自己的,就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随后心念一转,将茶送到他手里的时候问道,“三爷是因为夜不能寐才酒不离手的么?”
他犹豫了片刻才答道:“这么说也行。”
“那多久了呢?”
俞仲尧摩挲着茶杯,“不记得。”
“……”章洛扬凝住他略显苍白的容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反正不大好过就是了。
俞仲尧见她站在近前,不说话也不走,抬眼笑看着她,“想什么呢?”她魂游天外可真是随时都能发生的。
她眨了眨眼睛,“在想这是可以调理的。”
“不睡又非坏事。一生只得几十年,多一些清醒的时间不是很好么?”
谬论。章洛扬委婉地道:“总这样可不行,现在不调理,会变成隐患。”
俞仲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下巴点了点近前一把椅子,“坐下说话。”
章洛扬依言落座,琢磨了一会儿,很认真地问他:“三爷是不是有打不开的心结啊?”
她在一本正经地关心他,而不是有意打探。“心结……”俞仲尧想了想,“有时候觉得已经活完了一辈子,有时候又觉得还未活过——这算不算心结?”
那该是怎样一种荒凉的心境?章洛扬无法体味个中滋味,这才发现,别说自己,便是能言善辩之辈,怕是也不能开解他。她抬手抚额,“可是,三爷还有好多事没做呢。要找到妹妹,要让俞府成为世家名门,还要确保亲人一生安稳。”
俞仲尧喝了一口茶,“太多的人在走那条路,不差我一个。”
章洛扬没辙地看着他。
“找到妹妹倒是当务之急。”俞仲尧笑看着她,“等你成了气候,记得照顾她几分。”
章洛扬服了他。原来他有着这般消极的一面,除非他找到温暖整场生涯的阳光,否则,别指望他善待自己。
多糟糕的情形。
“说多了。”他有些困惑的看着她,不知为何愿意与她说这么多有的没有的事。
“是我多事。”章洛扬不安地站起身来。
“去忙吧。”俞仲尧知道她是一番好意,索性放下茶盏,拿起折扇。
“嗯。”章洛扬转回书案。
“洛扬。”他温声唤她的名字。
“嗯?”章洛扬望向他,见他闭着眼睛,浓密的长睫被光线打出一小片暗影。
“你得争气。”他说,“你只得两条路:要么一生乔装改扮,庸庸碌碌;要么闯出一条路,站到高处去。要清楚,怎样漫长迂回的路,都有尽头,谁都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我很没用的。”章洛扬低声道,“从小到大,什么都做不好。”
“那是你身边的人不知足。你已足够出色。知道柳擎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个试图抓走珊瑚又被他处死的人。
“柳擎身手不错,不然付琳也不会认他做表哥。而你能轻易伤及他,必是打好了根基,只是没精益求精而已。”
“真的么?”章洛扬心里惊讶不已,“可我觉得我根本没学好啊。我那个师傅很奇怪的,打好扎马步之类的根基之后,擒拿手让我练了一年,拔剑、挥剑练了半年,几个简单的招式又练了一年,骑射再让我练了一年……”她好几年就学会了那么点儿东西,简直是不堪回首。不为此,父亲也不会总嫌弃她学无所成了。问起时,她经常要重复相同的内容,父亲便以为她太蠢笨,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兴许你师傅是一番苦心。与人交手,很多时候不过是瞬息之间决胜负。根底最要紧。”这傻孩子可能是被人带歪了,只以为是自己蠢笨才需要不断练习,却不知这也是锻造一个人成材的好方式之一。
“要真是这样,我若有缘再见到师傅,该向他当面道谢。”
“沈大小姐呢?”俞仲尧发现自己很享受与她闲聊,便将话题引申开来。
“她啊,很厉害的,一年就将一本剑谱学完了。她替我向师傅鸣不平,师傅只说因人而异。”
“性情不同,自然要因人而异。”
“但愿是这样。”
“你不习武之后,最痛心的应该是你师傅。”
“我也不想的。”只是,那时候万念俱灰,一个不被看重又无心腹的人,还能造长辈的反不成?也只能用心学针织女工,换取一些傍身的银钱。说起这些,她有些黯然。那真是不愿再想起的经历。
他能想见到她一度境遇窘迫。要是过得如意,又怎能情愿流离在外?可又如何能过得如意?所谓嫡长女,没有位高且靠得住的人的照拂,在阖府的冷眼下,她处境兴许还不如一个庶女。
“都过去了。”俞仲尧道,“那些并不是最坏的事。”
他说得对。人生八苦,她还没经历过。自然,也不想经历。
门外传来喧哗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是付琳。
他与她俱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小厮进门来禀:“三爷,付小姐要见您。”
“请。”俞仲尧睁开眼,语气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