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摇摇头,“与你并不相干的。便是你回来了,又能如何?”她苦笑,“王嫔假借太后名义矫诏,谁能拦得住?”
史宾试探着问道:“陛下……就没将此事宣之于众?既是矫诏,自然作不得准。”
“陛下自然想,可宣了之后呢?朝臣不会以为是陛下为了保住洵儿,特地拉了王嫔出来做挡箭牌?”郑梦境垂头掰弄了下指头,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庶人洛被圈禁,已是叫人心怀恻隐。如今又拿了他生母出来说事,真真是要将人母子赶尽杀绝——舆论只会这般去想。”
史宾静默不语。风声,滴漏声,鸟群的鸣叫,声声入耳,好似扫去了郑梦境话中的悲意与无奈。
“只能这样了,到此为止才是最好的法子。皇长子被废,洵儿贬为庶人。各打五十大板,陛下还是公正严明,无丝毫损伤天家威仪。”
郑梦境说完这番话,心头的郁气并未得到排解。她扭过头去,想好好看看许久不见的史宾。
史宾黑了,瘦了,倒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模样,而是结实的精壮样子。乍一眼看去,好似与初见时、离开时,完全是两个人,可再细细去看,就能知道人骨子里的东西总是变不了的。只是现今又在那书卷气中添了一分豪壮的味道。
“公公如今瞧着,倒有几分儒商的味道。”郑梦境微眯着眼。一点都不像是个太监,若是贴了假须,走在外头十个里头倒有八个以为这是个仗义疏财的富户。
史宾面有赧色,“奴才哪里当得上娘娘这等夸赞。都是一群好友们帮衬着,才能让奴才替陛下略尽绵薄之力。”
郑梦境笑了笑,低了头。窗外一只鸟儿扑棱着飞过,钻入竹叶间搅得半黄半绿的叶子索碌碌地发出声音。她抬起头,有些迟疑地道:“若是……公公在外头方便,还劳烦公公替我打听一番洵儿的消息。”
史宾微微偏了头,有些不解。“四殿下当是会写信回来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洵儿便是寄信回来,怕也只报喜。”郑梦境的手掩在被子底下,一下下地扣着自己的手心肉,“是好是歹,我都想知道他的现状。”
史宾略一思索,点头应下。“待奴才出宫后,自去安排。”
得了史宾的诺,郑梦境才觉得心里好过些了。不是没想过写信去江陵,让自己的兄长帮忙关照一二。只是郑国泰如今一介布衣,难以与曾居司礼监秉笔的史宾人脉广。便是人往辽东去,那里也还是有太监在做监军,他们往宫里送信更容易,总能更快地知道朱常洵的消息。
“如此,我便安心了。”
史宾见她恹恹的模样,便刻意寻了一些海上的趣事来说,想哄得她开了颜。连说几事,见皇贵妃都是勉勉强强的模样,便想起似乎总是咋咋呼呼的林海萍来。
不知她人此时可是在京中胡乱瞎逛着。思及此,史宾不由一笑。
郑梦境见他笑得莫名,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公公在笑什么?”
“哦。”史宾收敛了笑意,道,“今次漳州的林镇抚也随奴才一道入京来了。”
郑梦境倒是听说过这个人,“她是你招抚的?是也不是?”见史宾点头,笑道,“倒是看不出公公还有如此口才,着实叫人佩服。”
史宾见她对林海萍有几分兴趣,便道:“娘娘想不想见见她?都是女子,入宫来当是无碍的。她常年在海上漂泊,知道的事想来比奴才这个半路出家的要多。”
郑梦境原想拒了,转念一想,林海萍如今身为镇抚,正是通晓军队的事,寻来问一问,倒也能对朱常洵日后的生活有个更深的了解。“也好,宫里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快没了生气。趁着年节,你便让她进宫一趟吧。年礼是不必备下了,人来了便好。”
虽然皇贵妃是这般说的,但史宾回去后还是操办了起来,让林海萍一并带去宫里。只现在正是年里,商户大都不开门做生意,他要寻东西得比寻常费上更多的功夫。
要见自己镇日挂在嘴边的“狗皇帝”了,林海萍不免有些忐忑,跟着史宾里里外外地跑着。史宾见她实在是慌得很,笑道:“你怕的什么,陛下又不会吃人。”
“嗐,我怕圣上做什么。”林海萍根本不担心见朱翊钧,“我在漳州谨守职责,他不赏我倒罢了,难不成还要砍了我的脑袋?”她怕的却是要见的几个后宫女子。
漳州偏远,又近海,有倭寇侵袭之忧。当地民风彪悍,女子们也不遑多让。林海萍在漳州还算是过得自在。等入了京却发现,这北地的女子大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见了几个,脚都缠得小小的,走起路来风姿非凡,举手投足尽显了风流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