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护卫着雷寅双的管事家丁们也都赶了上来。只是他们不好进雅间去,便扭头看向嫣然。嫣然赶紧上前,才刚要跟着雷寅双进雅间里,就只见江苇青看着她挑了一下眉梢,却是忽地合上那雅间的门,险些没撞到嫣然的鼻尖。
嫣然看看那门,再看看管事,只得硬着头皮把那合上的门又推开了。门一推开,她就看到她家姑娘已经揭了头上的帷帽,正冲着那江大世子怒目而视。见她探头进来,她家姑娘瞪着的眼儿立时转到她的身上,冲她喝道:“外面等着!”
自来雷寅双对谁都是笑盈盈的,她那几个丫鬟还从没见她冲人发过脾气,如今她这一瞪眼儿,那生生虎威顿叫嫣然浑身汗毛一竖,本能地就合上门退了出去。
雷寅双扭回头,再次冲江苇青瞪起眼。
此时江苇青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且那姿势竟跟他之前趴在窗台边的动作一模一样。他以手肘撑着桌面,下巴搁在手心里,虽然屈起的手指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那弯弯的眼仍能让雷寅双看出,他这会儿正笑着。
立时,雷寅双就是一阵恼火,她正要开口骂人,忽然就听得一个既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的声音笑道:“往常总是我主动去找你,这一回我是故意不去找你的,就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来找我。”
雷寅双眨了一下眼才反应过来,这是江苇青的声音。刚才他开口时她还没注意到,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小半年没见,他那嗓音竟变得愈发浑厚低沉了。
坐在那里的江苇青,看着似乎比之前又高了一截,那肩也更宽了一些——于不知不觉中,他竟已长成个大人了……
她盯着他看时,就只见他渐渐敛了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的眼仔细地扫过她的眉眼,又顺着她的鼻梁落在她的唇上。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忽地令雷寅双忆起他的唇压在她唇上时的那种感觉。
她蓦地一眨眼,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脸颊忍不住一阵发烧。
自那件事之后,一开始时,她还总有意无意地会去回忆那个吻,可后来随着二人久不见面,那种令她脸红心跳的感觉渐渐也就淡了。而和当下的那些女孩们不同,因雷寅双那些古怪的梦,叫她的想法很是与众不同,因此她从没觉得一个吻于女孩来说就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毕竟这件事原就发生在一个特定场合里,在小兔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之后。她觉得自己总想着那个吻,也不过是因为她好奇着那个吻带给她的新奇感觉罢了……
直到如今被他那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才忽然意识到,似乎新奇的背后,还有着一些别的情愫……
一阵莫名心虚之下,她立时冲他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看什么看?!”
江苇青仍以手指遮着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道:“你想我没?”
雷寅双一噎,险些呛咳起来。
江苇青又道:“我总觉得是我想着你多些,而我于你,似乎是可有可无占了多数,所以这一次你回来,我刻意没去找你,我就想看看,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可会主动来找我。”
忽的,雷寅双心头又是一阵发虚。确实,她并没有总想着他的,因为便是她不想着他,他也总会在她周围出没,直到这一回……
“等等!”她蓦地将双手往那张茶桌上一撑,伸着脖子看着他道:“若依你的说法,你的那个丫鬟,叫……对了,花影的,又是怎么回事?”——那花影再不可能是自作主张来勾着她去“游览”蒲园的吧!
江苇青从掌心里抬起头,又一转手腕,将双手搭在一起,然后将下巴搁在指背上,两只眼依旧保持着那种一瞬不瞬的凝视,看着她道:“你不是总说想知道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吗?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我让人带你去看看罢了。”
雷寅双的双手撑着桌面,探头看着他。近距离之下,她才忽然发现,他的眼白似乎没小时候那么蓝了,竟是变得更加的黑白分明。而于这黑白分明中,她那倒映在他眼眸中的身影,则是格外的清晰。
那黑白分明的眼,那固执凝视着她的视线,以及那眼眸中倒映着的人影,不由叫雷寅双一阵轻微恍惚。
恍惚中,她听到他轻声道:“我想你了。很想。你想我了没?”
于恍惚中,她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忽然间,江苇青的唇边绽出一朵微笑。那笑意沿着他唇角翘起的弧度,直达眼底。他伸过一只手,手背抚过她的脸颊。
这轻柔的触感蓦地令雷寅双回过神来,那原本在他的凝视下变得悠长而缓沉的心跳,忽地如刚骑马狂奔过一般,跳得又快又沉,叫猝不及防的雷寅双猛地直起腰,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她这忽地一直腰,便叫江苇青的手脱离了她的脸颊。他看看自己仍伸着的手,再看看不知不觉中涨红了脸的雷寅双,以及她那仿佛迷了眼一般,用力忽闪着的眼睫,然后将视线定在她那抚在胸口处的手上。
“你长高了,也长开了,还……”他微妙地顿了顿,抬眼看着她,微笑道:“还长大了。”
他那暗示的眼,立时叫雷寅双如被踩了尾巴的小老虎般跳将起来,却是猛地往他脑门上拍了一虎爪子,又忽地侧过身去抱住胸,怒瞪着江苇青喝道:“往哪儿看呢!”
恰如江苇青所言,这半年来,她长高了,也长开了,还……长大了,已经再不是刚进京时那细瘦的竹竿模样,特别是胸前的曲线,虽然还比不上小静和花姐,却要比三姐和宋三儿强了太多。而最叫她满意的是,虽然最近一个月来她一直跟着雷爹在外奔波,可似乎翠衣的方子有用了,她自己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变白了许多。
今儿江苇青的头上戴了顶软脚幞头,蓦地被拍了这一虎爪子,那幞头立时就被拍歪了。
他不紧不慢地扶正帽子,心下却是一阵小小的得意。以前他就怀疑,自己于雷寅双来说,不过是从小的玩伴。而那天他吻了她之后,她那种种不在意的表现,则更加印证了他的这种怀疑。他知道,他若不做一些改变,只怕他于她之间一直就是那样了,所以这一次他才故意压抑着自己没去主动接近她——当然,他绝不会允许她真的忘了他,所以才有花影的那件事。
而,万幸的是,她果然如他所推测的那样,主动来找他了。
至少这表明了,在她的心里,其实她对他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我猜,你大概以为我之所以避着不见你,是因为最近京里的那些流言吧。”
他拿过茶壶斟着茶,又抬眉看向雷寅双。
他的这话,却是才提醒了雷寅双,她找他的目的。于是她再次将两只手撑上桌面,看着他道:“是呢,我才反应过来,你不觉得,最近这流言很有些古怪吗?便是市井百姓爱拿皇家说事,可怎么也不该拉扯到你的身上啊,你年纪还没到呢……”说到这,她却忽地才想起来,江苇青可不是家里老大,忙又道:“还有,你家那个江大还没娶亲吧?他多大了?怎么那些闲话就扯到你的身上了?”
那江承平比江苇青大了五岁,如今已经是二十岁了,便是在平民百姓中都算是晚婚的了,又何况世家勋贵间一向奉行早婚的。
江苇青没有急着答她的话,而是把那斟好的茶水推到雷寅双的面前,问着她:“你该是吃过早饭了吧?可还想吃点什么?”
雷寅双不满地瞪他一眼。
江苇青这才收了那事不关己的笑,抬眸问着她道:“那以你看,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昨儿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诡异之处,雷寅双就开过她的“脑洞”了,于是立时答道:“十有八-九是你家那个江大往外放的话吧?他这是想要叫人觉得,你是在跟皇子们抢亲?”顿了顿,她皱了皱眉头,道:“许还想叫人对你留下狂妄自大的印象吧。”
“还有,”江苇青接着她的话道,“叫某些心底不够宽的人记住,我曾差点碍了他们的路。”
雷寅双垂眸沉思着,见桌上放的都是她爱吃的早点,便是她已经吃过了早饭,仍是忍不住伸手夹了只汤包。直到一只汤包下肚,她才开口道:“他也忒性急了些吧,如今皇上正春秋鼎盛呢,只怕哪一个冒头都没个好结果。”
虽然雷寅双于小事上经常会糊涂,可她的大局观向来强于别人。江苇青赞赏地看她一眼,夹了只翡翠虾饺放到她面前的小碗里,一边道:“他也不得不性急了。他可二十了,偏他看中的人家,人家看不中他。看中他的人家,他又嫌人家于他无益。”
雷寅双抬眼瞪着他:“你就由着他这么算计着你?”
江苇青抬眉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可是那种会被人算计的人?何况,我可是吃过一次亏的。”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打算跟雷寅双说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因为他知道,本质来说,她是个简单的孩子,并不爱那些复杂的事情。于是他故意引着雷寅双,渐渐将话题从江承平的身上移开,又说起那几位皇子的亲事来,然后看着她笑道:“如今你可是香饽饽。”
雷寅双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撇着嘴道:“只要皇上那里还用着我爹一天,他就绝不可能把我嫁给哪个皇子的。”
当年的事,说好听了,是天启军收拢了应天军的残部;说不好听,就是天启军吞并了应天军。这一部分残军如今虽然在朝中军中都不曾占着什么高位,可于那些手中没有一兵一卒的皇子们来说,却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且不说皇帝那里拿雷爹还别有打算,便没这打算,只冲着雷爹对那些原应天军部属的号召力,天启帝也绝不会放任任何一个皇子来打她的主意。且,已经订了亲的三姐不论,只怕连小静也不可能跟皇家挂上关系的。
她这般分析着时,那吸着汤包的江苇青抬眉看她一眼,然后放下筷子,笑道:“这你就错了。我舅舅有意让我十表哥娶小静姐姐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