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寅双和江苇青来到殿门外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颇有些混乱的场面。
要说起来,太后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便是做了十来年的太后,到底没能培养出天启帝那样深入骨髓般的上位者威仪。此时她老人家也已经从殿上下来了,这会儿正安抚地拍着花姐的手,又一脸无奈地看着那借着酒劲跟长宁长公主吵架的靖国公夫人。
德慧一看殿上这情形,便拉着雷寅双和江苇青避到了一旁。
而,显然这种对峙的场面不仅只有承安殿在上演着,他们三人才从殿门旁移开,就只见一个小内侍满头大汗地跑进大殿,宣着天启帝的口谕道:“以前是各为其主,如今大家同朝为官,该泯却旧日恩怨,以国家大事为重……”
这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大殿外的雷寅双忍不住就撇着嘴做了个怪模样。偏她一扭头,正看到江苇青垂眼看着她微笑着——那笑容,与其说是小伙伴之间的相互取笑,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家长看着自家孩子顽皮时,那带着宽容和宠溺的笑。
这比喻立时令雷寅双一窘,抬脚就往江苇青的小腿上踢去。
江苇青对雷寅双可谓是知根知底,她那里眼眸一闪,他就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于是在她的脚袭来的瞬间,他就那么微微一侧身,竟给避了过去。且他避开之后,竟还冲她呵呵笑了两声,却是笑得雷寅双一阵羞恼,再次抬脚向他揣了过去……
看着二人这般嬉闹着,一旁的德慧郡主不禁吃惊地瞪大了眼。
别看如今她和江苇青之间感情不错,其实在江苇青小的时候,她极不喜欢这个表弟的。在她的印象里,这个表弟自小就又孤僻又自我,似乎不管谁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一般,他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感恩”二字。不仅如此,他的性情还十分暴戾,从来只有他占着别人上风的,再不肯让人占他一点上风。那个时候,比他大了七八岁的德慧总被太后和她母亲逼着去照顾这个表弟,可其实她心里一点儿也不愿意靠近这小魔头的。
而自打他被重新找回来后,她就发现,果然人是要经历一些磨难的。回来后的他,简直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像小时候那般恶劣了,且也开始懂得要去关心别人。虽然那骨子里仍透着小时候的孤傲,至少他已经知道该如何用一张笑脸来掩饰他的不合群了。
而就算如此,当年他那不肯吃亏的霸道性情却是依旧如故。这般被个小姑娘追着连踢带打,偏他还笑得那般开心,德慧竟还是头一次见。
她不由就盯着江苇青一阵眨眼。
而此时的江苇青则故意跟雷寅双卖着萌,装着副无辜模样问着她道:“你踢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
雷寅双提着裙摆,抬脚又去踢他。
只是这一回,她的脚还没碰到他,忽然就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暴喝:“住手!”
雷寅双下意识收回脚,才刚要回头,忽地就从眼角处看到一只拳头向着她的背心处捣了过来。她几乎是本能地一侧身,探手抓住那人的胳膊,手腕一翻,肩头一顶,便将那人从肩上摔了出去。
“啊……”
顿时,那承安殿里响起一声长长的惨号。
却原来,这会儿雷寅双他们恰好就站在承安殿前那及小腿高的门槛外,她这本能地一个背摔,却是把那偷袭她的人当个破麻袋一般,就这么直直地扔过承安殿的门槛,给扔进了大殿里……
而此时的承安殿上,内侍早已经宣完了皇帝的口谕,太后也把对峙着的两方人马各自教训了一通,正吩咐着那被打断的舞乐继续,却是忽然就被这一声长长的惨号给打断了。
这一声儿,惊得那长宁长公主下意识就喝了一声“有刺客”。花姐更是本能地横出一步,拉着个架式,将她身旁的太后和临安长公主全都遮在身后。
而等她看清那摔进殿内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时,她这才收了架式,讪讪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则颇为嘉许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眯着那双老花的眼,看着地上那个像只大青蛙般四肢着地的女孩问道:“这是谁家孩子?是被门槛绊倒了吗?哎呦,这一摔可摔得不轻,怪可怜见的,还不快来人把她扶起来。”
地上趴着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觉得丢人,便是宫女们过去扶她,她也只顾把脸埋在臂弯里一阵摇头,就是不肯起来。
别人一时没能认得出来,那定远伯府的陆夫人早已经从那衣饰身形上认出了自家的小女儿,不由老脸一红,赶紧过来告罪道:“是臣妾家的小五,”又走到陆月身旁低喝道:“还不赶紧爬起来!怎么走路都不看路的?!”
这一摔,摔得还挺重。陆月是既觉得痛,又觉得丢脸,还觉得委屈,便就着她母亲的手爬起来,回手愤愤地一指雷寅双,向太后告状道:“是她!是她把我推进来的!”又道,“我看到她踢江哥哥,我想阻止她,偏还叫她打了,呜……”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儿来。
顿时,满殿的人全都扭头看向雷寅双——谁都知道,这江苇青简直就是太后的命根子,没见那镇远侯轻易都不敢管教儿子吗?偏如今居然有人敢踢这位世子爷,且还是当着太后老人家的面!
太后的脸色顿时一沉,眯着老花眼看向殿外。
此时便是殿上的气氛不是那么凝重,雷寅双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闯祸了。她正想要向太后解释,他们这是在闹着玩儿,却是忽地被江苇青用力握了一下手。
她看向江苇青。
江苇青冲她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然后拉着她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进到殿内。直走到太后跟前,他才松了手,向着太后行了一礼,却是避重就轻道:“这应该是个误会,双双她不认得陆家妹妹,忽然看到陆妹妹冲过来,以为她是刺客了,这才一时失了手。”
陆月一听就急了,嚷道:“我是看到她踢你才急了的!”又指着德慧郡主道:“大嫂也看到的!”然后瞪着雷寅双怒道:“江哥哥打小身子就不好,你不说照顾着他,竟还欺负他,你,你……你是个坏人!”
显然这孩子是个不会骂人的。
雷寅双看看她那也不知道是撞红了还是哭红了的鼻头,忽地就觉得一阵抱歉——只冲着这孩子的话,显然她是真关心小兔才会这样的。这么一想,雷寅双觉得,便是她先动的手,她也可以原谅她了……
只是,这会儿好像不是她原谅不原谅人家的事,而是人家要不要原谅她的事……
那德慧郡主忽然被陆月点了名,正为难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时,就见江苇青看她一眼,然后向前一步,对太后禀道:“没有的事,是陆妹妹看差了。那时候我们正要进来,许是她把双双抬脚进门的动作,看作是要踢我了。”又回头看着陆月诚恳道:“谢谢妹妹,不过妹妹真的是看错了。”
他这诚恳的模样,倒叫陆月一阵疑惑,看着雷寅双迟疑道:“是……吗?”
“是。”江苇青万分肯定地点着头。
定远伯夫人见了,赶紧上前对太后陪笑道:“都是小女的不是,倒叫大家虚惊了一场。”又责备着陆月道,“真是的,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你小哥,整日里毛手毛脚的!”
太后在上面哈哈一笑,道:“他俩龙凤胎,脾性相似也是有的。”又看着雷寅双道:“是了,竟差点忘了,你爹是雷铁山,你自个儿又有个‘虎爷’的外号,想来那拳脚功夫定然也是不错的。”
“是,”雷寅双自豪地一扬头,笑道:“反正小……”便是他们早已经约定再不叫江苇青“小兔”了,她却总有点改不过口来。她看看江苇青,又道:“反正世子是打不过我的。”
“哼,”那陆月在雷寅双身后小声冷哼道:“那是江哥哥身子骨不好,不适宜练武,换作我几个哥哥,看不打死你!”
江苇青练武之事,京城少有人知道,雷寅双觉得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保护,便没拆穿陆月的话,只扭头看着她呲牙一笑,道:“我还当你说你能打死我呢。”
陆月立时怒了,抬着下巴道:“今儿是你偷袭我的!不然我肯定能赢你!”
“口说无凭,哪天试试啊。”雷寅双挑衅着她道。
“试试就试试……”
陆月才刚一扬脖儿,便叫她母亲一把扣住她的肩头,喝道:“女孩儿家家的,打什么架?!都是你小哥带坏了你!”又向着雷寅双和江苇青歉意一笑,拉着那不情愿的陆月走开了。
德慧见状,赶紧冲着雷寅双和江苇青笑了笑,转身追了上去。
而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反应过来,刚才那陆月叫着德慧“大嫂”的。此时太后已经吩咐那中断的舞乐重又开始了,席间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热闹。雷寅双坐回自己的座位,江苇青却找了个理由,在她和太后的中间坐了下来。见太后扭头跟几个来敬酒的贵妇说着话,雷寅双便拉着江苇青低声询问起那陆家人来。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那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陆月竟还要比她大上一岁,和小兔江苇青是同年的。至于她为什么称呼德慧郡主是“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