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他的礼,阿瑶皱眉:“都说过多少回了,舅舅直接唤我阿瑶便是。您每次都这样,以后我还敢不敢来这铺子。”
宋冠生微微摇头,想到几日前拍卖宴结束后宋钦文的义愤填膺,直言官商勾结贱卖沈家资产,又云这是吏治之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胡沈两家间种种龃龉,甚至连三岁小孩都知孰是孰非,而他却说出如此忤逆之言。
当即他不顾他伤势,狠狠一巴掌拍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那些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
不单宋钦文一人,宋钦蓉那边虽然聪明地没开口,可这些时日来她绝口不提胡家好处,本身已表明态度。
养出这样的一双儿女,他有何脸面面对胡家。这次若非阿姐修书前来,言及阿瑶自己开铺子,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再三请求他照料,无论如何他都没脸出现在这。
可他这傻外甥女,明明是阿姐看他可怜拉他一把,放在她眼里却是“嫡亲舅舅关心她”,对他的亲昵之情丝毫未变不说,反而比以前更深厚了些,每次过来都先冲到他跟前甜甜地喊舅舅。
可他哪配得上这声舅舅。
看到阿瑶窝心,可窝心过后便是惭愧,百感交集之下宋冠生将视线转向别处,“一上午功夫,大家已经把铺子中间那堵墙给拆了,两间打成一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房中墙上隐隐有凸出来的半头砖,显然那里曾经有一堵墙。拆掉之后,前后两间合为一间,加上北墙上新开的大窗户,原本幽暗狭小的铺子瞬间变得无比亮堂。
进门后便一直小心观望的苏小乔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少堵墙,房子不会塌?”
“当然不会,”
摇头,展开怀中图纸,避开阿瑶目光,宋冠生同苏小乔详细讲解起了房屋构造。
察觉到舅舅神色间的躲避,阿瑶无奈地摇头。诚然,他恨宋钦文,可她却不恨舅舅。宋家如今的情况她也知晓,宋钦文对沈墨慈情深不悔,一门心思为沈家着想。他越是这样舅舅越是生气,恨铁不成钢下对其责罚也就越来越重。当日在沈家门前她从乞丐群中救出宋钦文、并将其送回去时还曾有过犹豫,她怕因为舅舅关系自己不忍心对宋钦文下手。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宋钦文已经开始往死里作。
如今的情况完全解除了她的引诱,可她却更心疼舅舅。在外背负着对胡家的愧疚,在内又要面对不懂事的儿子,所有的压力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短短一个月他的背已经开始佝偻,两鬓更是冒出白发。
回忆着前世被宋钦文气到中风,卧病在床依旧想挣扎着告知她真相的舅舅,阿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然后她的手被人勾住了。
“景……”
“嘘!”陆景渊下巴指向阿瑶右侧。
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阿瑶看到了位与这些天完全不同的舅舅。
同阿瑶一样,苏小乔也不是沈墨慈那种顶顶聪明的姑娘,有些时候她反应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慢。不过她这人心思简单,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因为是自己的铺子,所以她格外关心,势必要吃透每一处。盯着宋冠生手中图纸,她开始事无巨细地问起来。
宋冠生本就是极有耐心之人,身为家中顶梁柱,墙皮脱落、泥瓦漏水全都得他亲自出马,一些最基本的活他全都会干,被问起来他也能说得条条在理。这段时间他一直纠结于家中琐事,心思沉郁,如今苏小乔多如牛毛的问题,竟让他短时间内忘了那些盘桓在心中的阴云,重新恢复了往日和气。
其实这也是宋氏拉宋冠生来给阿瑶当壮劳力的目的。杨氏母子再混账,冠生也是她亲弟弟。自己的兄弟自己疼,她希望冠生能离开宋家压抑的环境,找点事忙起来,不要再整天胡思乱想。宋氏想得很好,可她忽略了一点,宋冠生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舅老爷,就算失势了,胡家姑娘态度摆在那,谁敢随意支使他。是以名义上是管事,实际上宋冠生整日闲得很。
还好阿瑶带来了苏小乔,后者对铺子那叫一个上心,偏偏脑子有些不灵光,好些事问个两三遍都记不清楚,这时她就会去找阿瑶交代过的“宋舅舅”。有她缠着,宋冠生总算忙碌起来,人也一天天恢复开朗。
当然这是后话了,这会看到记忆中平和的舅舅回来,抑制住内心激动,阿瑶忍住声,任由景哥哥拉着往后面小院走去。
“你在生我气?”
三两步走到秋千架前,今天架子上缠得是迎春花。十项全能的暗卫将柔软的花枝编起来,每四股汇成一股,原本细密的嫩黄色小花聚在一起,星星点点,其间还有几只蜜蜂浮在花朵上,远远望去就像花束从秋千架中生出来一般。
往日皆会惊喜地坐上去的阿瑶,这会却完全没那心思。回忆着舅舅方才笑容,然后她冷不丁就听到这么一句。
“啊?你怎么知道。”
“为何?”
不对,阿瑶终于回过神来。搓搓手,她面露不妙,自己这一想起事来就顾不得其他的习惯得改改了,这次怎么就把心思给说出来了。
站在她对面,小侯爷步步紧逼,完全将她禁锢在他的阴影中,然后说出自己猜测,“昨日一早还好好的,下午你忙于功课,我们未曾谋面,那只能是上午的事。莫非,你是因会首之事?”
虽然确定自己逻辑准确无误,可陆景渊声音中还是带着全然的不确定。
被他逼到胸膛里,直视着玄衣交衽,与他的不确定完全相反,阿瑶眼中满是震惊。
他竟然猜出来了!
震惊过后便是平静,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有些事她也就没必要再隐瞒。
“却是因为此事。”
“你不愿意自己阿爹出任青城会首?”
阿瑶点头,“当日景哥哥提议时,两位师傅也从旁说和,那会我便明确地表达过这层意思。我知道景哥哥是一片好意,公开推举甚至杜绝了日后阿爹为人指摘的所有可能,大概换做是谁都会感念你一片心意。”
“那你为何还要生气?”陆景渊试探道:“未曾按你的心意?”
话都让他说了,还要她说什么?第一次阿瑶觉得,喜欢上个这般聪明的景哥哥,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是、也不是,我不过是担心阿爹太过劳累,可昨晚商会雏形初成,知晓此举不会累到阿爹,我便放下这层担忧。只是景哥哥可曾想过,此次是因阿爹有法子应对,若是下次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那又会如何?景哥哥自作主张惯了,这次我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你尚且如此,那下次你我想法不同,谁又知会是何等光景?若只是小事罢了,可景哥哥位高权重,涉及再小的事也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弄成大事,到时伤到胡家,伤到阿爹阿娘,我又该如何自处?”
陆景渊皱眉,“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满我自作主张。”
阿瑶沉默,她想说点别的,却发现说来说去全都绕不过这四个字。的确,她就是在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景哥哥贵为侯爷,位高权重,而阿瑶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陆景渊便堵住她可能伤人的话语,“关于此事先前我早已说明,既然你喜欢本候,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是什么……反应了好一会,阿瑶才想明白过来。
“莫非景哥哥担忧我说些决绝之言?”
这丫头,该傻的时候怎么不傻?弄清楚她生气原因,并且已经顺带想出解决之策的陆景渊完全轻松下来,也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还不是怕你到时候难受。”
她难受?望着他那张倨傲到就差写上“毕竟你那么喜欢本候”的脸,阿瑶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没等她话出口,对面先一步开口。
“莫非你不想知,本候为何自作主张,如此大费周章之位拱你阿爹坐上会首之位?”
心神瞬间被吸引过去,反驳之言忘得一干二净,阿瑶全神贯注想着。对啊,为什么呢?她不傻,知道会首是块香饽饽。阿爹不当,外面有的是人抢着当。景哥哥与胡家非亲非故,如此大费周章,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