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热闹喜庆,唯独都护府后院一隅冷清。
隋丽华紧锁屋门,两只眼睛的红肿尚未消却,恨恨的撕着手帕泄愤。
她自那日被定王逼问过后,便常觉忐忑不安,原想着见到父亲隋彦后必要好生倾诉求他照拂,谁知道今日见到隋彦,却被他唬了张冷脸?隋丽华并不清楚隋彦这态度是由于隋夫人告状的书信,还是由于定王说了鄯州的事,唯一能确定的是,隋彦很生气,超乎她想象的生气。
因为身份特殊,隋丽华自幼便格外受隋彦疼爱,父女常年分隔两处,隋彦治军虽威仪,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从前每回隋彦回京,都会特地带北地特产给她,哪怕她做错了事,撒娇软语两句,那张严肃端方的脸也会软和下来。
今日听得隋彦回府,她还特地打扮了一番,满面含笑的去迎,满心以为父亲见到她会觉得惊喜。谁知隋彦见到她,却只是不悦皱眉,冷冷的说是谁让你擅自过来。彼时隋彦身边围了许多将士,都将那情形看在眼中,若不是隋铁衣命人先送她回来,隋丽华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失望、羞愤夹杂,隋丽华被隋彦宠爱了十六年,如何能接受这等态度?
回到住处后,她便满心委屈的哭了一场,赌气让那两个仆妇滚出去。谁知道这两个仆妇更可恶,半点不知道软语安慰,竟然就真的奉命滚出院子不见踪影,直到晚饭时才送了饭菜过来,而后又恭敬的滚了。
远处宴席上的乐声随风入耳,躲都躲不开,隋丽华双手捂着耳朵,牙关越咬越紧——
都是因为陶殷,那个可恶的陶殷!隋夫人因为陶殷,将她困在府中禁足,要随便寻个亲事应付;父亲必定也是在听了隋夫人书信中的话,对她冷脸相待,甚至连这样热闹的宴席都不曾想到她,任由她一个人在这里苦!还有姐姐,那个心高气傲的姐姐,从前对她都不曾笑过多少,对着那个陶殷却谈笑风生,甚至还亲自接陶殷去赴宴。
变了,都变了!
远处的笑声撞入耳中,隋丽华再难忍受,狠狠撕裂手帕,满面怒气。
*
此时的京城,永初帝同样满面怒气。
北边战事大定的喜悦还未散去,有道消息便如惊雷般撞进了他耳中——据太子密报,定王明面在北边率兵退敌,暗地里却在京城内暗藏军械,都已被太子查出了证据!
这些行径意味着什么,永初帝几乎都不用推想。
他瞧着御案前的太子,面色铁青,“这些军械既是秘藏,你又如何得知?”
“儿臣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太子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昨日是中书令常钰的寿辰,儿臣携妇前去道贺,恰巧看到常荀跟人往来鬼祟,所以留了心,派人去跟踪,才发现这些私藏的军械。那地方极为隐蔽,是一处不起眼的商户宅邸,守宅的人,据儿臣所查,是五弟府上曹长史的亲戚。此事干系重大,儿臣未敢打草惊蛇,特地赶来禀报父皇。”
“私藏军械……好大的胆子!”永初帝怒而拍案。
太子似是畏惧天威,将身子伏得更低,迟疑了下,低声道:“儿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永初帝没耐心。
太子迅速瞧一眼他的眼色,续道:“父皇跟前的冯常侍从前是五弟府上的右典军,禁军之中许多将领也曾参加过几年前跟东襄的那场大战。五弟战功卓著,本来就受这些武将的推崇,儿臣觉得……父皇若是细查,或许能查出更多。那军械儿臣只查到一处,不知是否还在别处私藏,父皇也可细查。”
私藏军械、结交禁军,这与谋逆何异?
难怪定王临行前偷偷将那视为宝贝的侧妃带在身边,难道是真的想借这回染指军权的时机,谋夺皇位?
他知道这个儿子的本事,更知道他在武将中的威望。如他当真有谋逆之心……
杀父弑兄的预言又如阴云般笼上心头,永初帝神情阴鸷。
好半天,他才挥手令太子退下,独自坐在御案后沉思。
太子出宫后当即前往崔南莺住处,商量如何将这好消息报于母后,如何在禁军中捏造证据,夜深不寐。这前后举止报到住在定王府的常荀跟前,常荀听了只是点头,命人继续留意动静,却回到书房中,取了那封早已拟好的为阿殷请封正妃的奏折,派人交给曹长史,命他连夜抄好,明日一早呈上奏折。
☆、第106章 3.21
北庭都护府的庆功宴直到午夜才散。
定王这回功居首位,被一众武将围着敬酒,罕见的喝醉。次日清晨起来,见阿殷不似往常般睡在怀里,却蜷着身子睡在里侧,有些意外的揉了揉双鬓,见外头天已大亮,便忙起身洗漱后出门。
蔡高身负守卫之责,昨晚滴酒不沾,此时已精神奕奕的站在廊下。
见得定王,他跨步上前将信筒双手呈上,“殿下,才收到的消息。”
定王就地拆开,上头只有极简单的三个字——事已成。
宿醉后的头疼霎时散去许多,定王瞧着那三个字,悬了数日的心便彻底踏实下来。随手将那信筒揉成碎末,他回屋从行囊中寻了封信出来,见阿殷还睡未醒,也没打搅,径直往隔壁都护府中去。
隋彦此时也才起身。
他的伤势虽未彻底痊愈,昨晚宴上也被下属劝了许多酒,酩酊大醉。
只是多年习惯使然,卯时将尽,便睁眼醒来。
此时他已用过了早饭,正在书房中,同隋铁衣商议战后事宜。听得定王驾到,父女二人皆觉意外,连忙出门迎接,将他迎入侧面的厅中,令人奉茶。
定王入厅瞧见隋彦那稍显浮肿的双眼,便是一笑,“舅舅昨夜喝得不少,酒还未醒?”
“犯了老毛病,大清早醒来,酒也没醒,觉也没醒。”隋彦哈哈一笑,请定王入座,“殿下昨夜歇得还好?”
定王含糊的嗯了声。
他昨晚被灌得实在太凶,没有常荀在旁周旋挡酒,他又不愿让这些沙场拼杀的将士扫兴,加之北地战事大捷确实令人高兴,便开怀畅饮。好在这是舅舅隋彦的地盘,旁边还有滴酒不沾的阿殷和隋铁衣,他也不怕醉酒误事。只是当时实在醉得厉害,连如何离席、如何回屋就寝都不知道,回想起来,脑海中浆糊似的一片空白。
旁边隋铁衣强忍着笑,将一盏茶递过来,“殿下试试这茶,可解酒后头痛。”
定王依言喝尽,就听隋铁衣问道:“王妃那边还好吗?”
“她……”定王听她问得奇怪,却不好刨根问底,又含糊嗯了声。
隋彦的书房是都护府中的重地,连隋铁衣和隋诚兄弟都不得擅自进入,旁人更不能轻易靠近,都在院外伺候。
定王将那封早已备好的信取出来,递给隋彦,肃容道:“舅舅且看这个。”
隋彦接过,将信看罢,面色已是变了,“太子诬陷殿下私藏军械?这……”他掌北庭重地,在皇帝对军权的忌惮下小心维持着平衡,自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残余的宿醉霎时被唬得飞散,隋彦面目庄重,立时恢复了警醒。将那信慎重再瞧了一遍,隋彦便肃然归还,沉声道:“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常荀就在京中,可以暗查洗清罪名。只是——”定王微微一顿,“如今我身在北庭,手中握着兵符,父皇若是起疑,恐怕舅舅会受些委屈。”
“这算什么。”隋彦浑不在意,“只要殿下和谨妃娘娘安好,边境安宁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