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和上次一样停在香蕉园边,闷声不吭地把安全头盔交还到他手上。
温礼安走在前面,梁鳕走在后面,从小巷串出来相互追逐的猫群,他把她挡在她身后。
接下来,他们变成肩并肩走着,小巷宽度也就只能容纳两个人身位,他们的肩膀不时擦在一起,迅速分开,肩膀分开了但手却碰在一起了。
“吱哑”的开门声响起,垂着头继续往前,少了一个人小巷宽敞了不少,身体越过那道拱形门,心里一动,停下脚步,回头。
小巷空空如也,没找到那抹仁立在夜色中目送着她的身影。
呆滞片刻,回过神来,梁鳕大力拍打自己的头: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不能弄混了。
第三个礼拜的结薪日很快到来,扣去日常预算还可以剩下一点,想起上次被她丢在垃圾桶里的番石榴,梁鳕走进天使城唯一买进口水果的商店。
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日落很美,被染成鲜橙色的晚霞那么大的一撇就挂在头顶上,蹲在屋檐上的猫看着似乎从染缸里被捞出来,梁鳕身上的白色衬衫看上去像是被泼上了橙汁。
回家的脚步比起往日轻快了不少,和海鲜市场的鱼贩打完招呼后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最后和她打招呼的是海鲜市场公认的老好人,老好人如是告知她“梁鳕,你还是再去兜一圈吧。”
心不在焉间停在自家门前,房门紧闭,一边放着一盆仙人掌,费了好多劲梁鳕才想起那盆仙人掌的意义。
“小鳕,要是你放学回家时看到门前摆着仙人掌,就去找你朋友玩。”这话时不时地出现在她梦里。
放着番石榴的购物袋放在门前,和很多很多时候一样转身,脚步很轻很轻。
低着头往前走,平淡无奇的平板房被甩在身后,海鲜市场被摔在身后,整个哈德良区也被摔在身后,爬上摇摇欲坠的塔楼,俯瞰华灯初上的天使城。
那真是一座充满绝望的城市。
几十坪的房子挤着数十人,都是女人,脾气最坏的肯定是妈妈,因为生活疲于奔命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空闲时间,手指夹着烟和过往的游客诉苦:男人们是怎么折磨她,孩子们也让她操心透了。
哭诉的女人背后是神情黯然老一点的女人,那是孩子们的祖母,一律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躲在祖母背后露出怯怯的眼神,四个孩子有着不同肤色。
这样的一家子在天使城是常态。
让人最绝望地是,那些孩子们长大之后也将变成像自己母亲那样的人,而烟不离手脾气暴躁的人变成了她们。
天使城的女人们没别的出路。
梁鳕展开双手,那双手已经如愿变成大人的手,可……她还是没有像儿时承诺的那样。
“妈妈,等我长大了就带你离开这里。”
再次站在那扇门前时已经是十点半左右时间,没有仙人掌,装番石榴的购物袋也没有了,相信推开那扇门,屋里的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紧紧握住的拳头松开,往前,在手掌即将触到门板时有急急收回。
最后那次在自家门口见到那盆仙人掌时两鳕十九岁,她现在二十一岁。
两年了。
果然,不能念太多的书。
十八岁梁鳕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犹记得彼时间,梁姝语气凉凉说出“那玩意会让你越来越看不起你的妈妈。”
再次从那扇门前逃离,梁鳕想梁女士当时的话好像应验了,这种心情也应该和她今晚喝了点酒有关,今晚那个日本客人太难缠了。
借酒耍酒疯这话她是赞成的,她就是看不起梁姝,她就是恨不得把梁姝这个名字从她生命中抹掉。
那天早上温礼安家的那把钥匙此时在梁鳕脑海中无比清晰,从形状到它搁放所在,也不知道那把钥匙还在不在那里?
钥匙还在那里呢,舔了舔嘴唇,舌尖卷走残留于唇瓣上的酒精,拿着钥匙打开门,开灯。
之前被她弄坏的风扇修好了,书桌沙发上依然堆满了书,把书挪到一边位置上,身体卷缩在沙发上。
应付温礼安的借口已经想好了。
“温礼安,那个日本客人太难缠了,我今晚喝了点酒,我不能让我妈妈看到我这个鬼样子。”
看,多孝顺的孩子。
梁鳕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若干声响灌入耳朵里,水龙头被打开,水在电炉里沸腾着,老旧的风扇一轮一轮转动着,像拄着拐杖的瘸腿老太太。
有阴影覆盖在眼帘上。
“起来。”声音可是一点也不温柔。
紧紧闭着眼睛,为了预防半夜被赶走,临睡前她可是摆出楚楚可怜的睡姿,看来这招对温礼安没用。
“你在这里睡,会打扰到我学习。”声音往着她更靠近一点。
动也不动。
那片阴影覆盖在她眼帘上,逐渐扩大到整个脸庞上,那道气息近在咫尺,近到……一慌,迅速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触到的那双眼眸底下写满了然。
上当了,也对,等着对温礼安投怀送抱的女人多着是,他怎么可能……
梁鳕摸了摸鼻子,之前准备好了的借口说得极为自然。
看来温礼安相信了她的话,沉默片刻,他说:“你可以到上面去睡。”
点头,梁鳕往着木梯,温礼安往着书桌。
“我烧了水了,要不要?”
此时梁鳕口干舌燥。
倒水的手很漂亮,漂亮得一点都不像是来自天使城的产物,也许温礼安真的像女人们口中“传达美好的信使。”总有一天……
信使会完成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