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氏猛地被热茶泼了一头一脸,茶盏还磕伤了额角,惊愕的愣在那里,听说太上皇勃然大怒,才慌忙跪下,哭道:“罪妾纵有不是,老圣人好歹也给罪妾个请罪的机会,好好的就说罪妾害死昭圣皇太后,罪妾冤枉啊!”
老圣人气的发抖,一叠声的叫拉出去乱棍打死。
今上乐得配合,因而讶异问:“老圣人说付氏害了母后?这是怎么回事?老圣人怎么知道?”
老圣人脸上老泪纵横,咳喘嘘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事压在朕心里好些年,前些时日才从这罪婢宫里搜出铁证来!”说着就挥手,外面小太监很快呈上来一只极为精致的玉锁来,抚着那玉锁道:“这是你母后最喜欢的一件饰物,当年你母后去后就不知所踪,却在这贱婢的宫里被搜出来!”
付氏跪伏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瞪着太上皇那张义正言辞的脸,玉锁的确是沈氏死前她自她颈上强摘下来的,这块玉锁不仅金贵无比,更是老太后的心爱之物,是以被赏给沈氏后她才耿耿于怀,才会一定要得到!这物事自得来她就没带过,死人的东西她嫌晦气,只是玉锁她刚得来时还拐弯抹角的向圣上讨过话儿,她宫里的老人都知道!顾不得其他,付氏嘶声力竭的哭诉:“这玉锁虽是先太后的!可这是老圣人在先太后亡故后赏给罪妾的呀!许是时间长老圣人忘了?还请老圣人明鉴!”一边又求抱琴:“好姐姐,求您使人去杨枝宫宣来老嬷嬷和掌宫的女官儿,她们可以为妹妹作证呀!”
抱琴抱歉的笑笑,看看老圣人,小声道:“付姐姐说什么糊涂话?杨枝宫因为窝藏罪证,多年来助纣为虐,老圣人下令全缢杀了!”
付氏身子一软,伏在地上,眼泪扑簌簌的流出来,这才真正心如死灰,想好的那一箩筐旧情、儿子的话语俱没有力气也没有必要再说。脸贴着地像是从不认识这人似的痴痴打量太上皇。
太上皇有些受不住这眼光,狼狈的扭开脸去,关心的看皇帝和水泱:“老三和小九儿也别太难过了,这贱婢交给你们处置,也算安你母后在天之灵了。”又长长嘘出一口气来:“父皇不行了,到见了你们母后再给她赔罪,都是父皇勿信小人!咳,咳…”
见水湛和水泱皆不答话,太上皇有些尴尬。却不知身侧水湛的眼睛竟直直对着付氏,眼里都是戏谑和果然如此的笃定!
而水泱唇边的唇边则是泛出讽刺的笑来:然后付氏领了罪,您就可以顶着仁德明君的十全之名死后大葬皇陵,享受万代尊荣和烟火?
既然把付氏抛了出来,太上皇狠狠心又道:“逆子忠顺诬陷太子,致使其身死,实在万恶!只是…”他心里头肯定三子不会现在处置忠顺,这父病杀弟的名头他担待不起!
水湛怎会不知,他可比太上皇想的更恶劣,笑笑顺着太上皇的话道:“老圣人说的是,这些传将出去有碍皇室名声,就依老圣人罢!”提高声音喝令上皇身边太监总管道:“还不去下旨?老圣人旨意:逆子忠顺忤逆不孝,几番触怒皇父,令痼疾愈甚,今削去王爵,禁于原府邸!”
这话一出,咸福宫内几个太监、太医面色都是一变圣上这睁眼说…的本事真是……这殿里此时鸦雀无声,现下在这里的人都是圣上的心腹,再不就是投到圣上这边的人,今儿这殿里发生的事说的话日后只会以圣上属意的方式和内容散出来。
太上皇也是猛地抬头看水湛,水湛含笑认真的眼正定定的瞅着他。半晌,颓然的挥挥手,道:“去罢。”
瘫在地上的付氏闻言要挣扎着起身,眼神癫狂。抱琴瞧见,按给魏进朝递了个眼色,魏进朝命人进来给她堵上嘴,又叫心腹小太监压制住,并不把她拖出去,他深知圣上的心,这会儿圣上还有话要说罢。
付氏和太上皇的交锋好像让今上的心情好了不少,这会儿魏进朝高举着一道圣旨进来,恭恭敬敬的呈到今上眼前。
水湛瞄了眼,指尖都不愿碰触,看向太上皇为难道:“虽然这付氏的罪证确凿,可在杨枝宫中还有这样一份圣旨,这随葬?…”
太上皇经过这一系事情,脸色已是不好,几次要说前面朝堂藐视皇威的事情都被水湛视而不见的避开去,这会儿烦躁虚弱道:“多说什么!付氏之罪如何陪葬皇陵?!”
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付氏使不出半点力气,她只一心求死少受些罪罢了!
可水湛笑眯眯一句就把她打进地狱去:“付氏毕竟是忠顺的生母,老圣人已经重责了他,就留他母亲一条生路罢。朕看,就在韶华殿当差罢,那里这些年忒破败了些。”
这下就连太上皇都不解这三子的用意,水泱倒是明白哥哥的意思,有时候,轻而易举的死了真是件幸事,生不得死不了才可悲。
那鹅黄的圣旨被一甩手扔进殿角的炭盆子里,很快发出一阵难闻的气味,可水湛却享受一般吸了吸,常年看不真实的笑容也澄澈了些。
叫人严加看管起来付氏,这付氏,要是心里有她儿子,就不会执意求死,毕竟他的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是?
决定“大发善心”的给老圣人一个准信儿,水湛刚想要扔下最后一段话,却被一直安静看着的水泱抢了先。
水泱寡淡着一张脸,淡淡道:“老圣人恐怕不知,付家抄检不少关于当年诬告大臣的证据,已经证实了前朝几位大臣俱是冤案!天下议论纷纷,为顾及老圣人清明,皇兄和内阁已经拟旨不叫大庭广众之下聚众谈论此事!”
水湛心里一暖,知道弟弟是不愿意让自己全都背负,这致命一击他先说了。
果然,听到这话,太上皇再撑不住脑袋一歪跌进床榻里,喉里嗬嗬的说不成句。做了多年的皇帝,这些还不懂么,区区一道模棱两可的圣旨根本堵不住悠悠之口,恐怕会使那些年轻士子文生更加上心!更何况堵不如疏,当年他想要绝了反对和不中听的话,也只敢暗示任由付家一派诬陷那些大臣,而不是直接罢官!这一回,他苦心经营的仁德明君全毁了。
半昏迷之间,他听见有人靠在他耳边说:“老圣人?朕知道您对背叛欺瞒您的老世家十分气恨,只是老圣人如今的身体朕实在不愿杀生给您造孽,就等您下去给前太子解释清楚后,朕再收拾他们罢!您就放心罢!”
魏进朝肩膀缩了缩,圣上这是连义忠老亲王的心病都不叫老圣人看见报了,余光瞟见太上皇翻着白眼手脚乱抓的情景,魏进朝垂下眼睑一脸平淡的跟在今上身后出去了。
当晚,都城上方传来一阵钟声,太上皇驾崩了…
只是对比前不久昭圣皇太后追封迁陵的极尽哀荣,在群臣和百姓中间,太上皇的丧事却显得有些哀戚不起来了。这位皇帝在位时错杀的重臣和功臣达到二十三位,他宠幸付氏,付家一门奸猾鸡犬升天,这些年坏事做尽,在民间的骂名广传。虽然史书上这些都没有记载,可相对的,整个记载也是最少的,倒是野史上这位皇帝占了不少的篇幅。因为民愤和诸位大臣谏官的意见,这位皇帝的谥号也是少有的短,“文、武、明、睿…”等字都用不得,只得了一个平庸的“惠”,谥号中甚至有一个“灵”字,这“灵”字可不是什么好的,和“炀、厉”基本是一样的,只是好听些罢了。若不是当今纯孝,自戴腕枷替父罪己,内阁中本已议定“厉”字!
太上皇驾崩,令贾氏贵太妃陪葬!其余诸妃嫔皆迁往更深更偏僻的院落。有原望春殿女官琴美人因侍奉太上皇有功,特封为琴太妃,并准其教养囚侯忠顺的幼子!
这下,都城各家像开了锅似的,贾家更是惶惶不得终日。许多人心里都有数儿,圣上若不是顾忌着各属国使团还在,恐怕这动作会更大也说不定!
这些属国使团还巴望着能在这多事之时好歹谈判协定上占些便宜,却不想这些天朝大臣像是要向他们的皇帝证明自己能力一般,一个个跟吃了阳药似的,反倒赔进去不少好处!
70、贾宝玉
丧钟轰鸣,都城中有爵人家符合品级的外男和内眷都要入宫哭丧。即使明知道气运不长的几家也得忐忑不安的起早贪黑的去宫里,心情七上八下再加上劳累,很多老牌世家的老太君和老太妃就消瘦下来许多。
贾府也不例外,贾母别说只是走路不利索外家话说不清楚,就是半边身子全瘫了也得叫人背着去哭丧,每日和邢夫人、东府的尤氏都得天不亮就得去往宫中,现下天寒地冻,每日这么着,饶是邢夫人这么个心里无事的楞木人也吃不消,倒是王夫人因为只是白身,反而逃了一劫。
到这个地步,贾家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尽人事听圣命罢了,比如在太上皇的灵殿前哭的悲痛些,这些都是小处,毕竟有那么些宗妇,皇亲的内眷在前面,她即使哭的再惨烈也不过是给自己个安慰罢了。
这哭丧的队伍里,多少女眷都不着痕迹的打量这荣国府和宁国府几位内眷,要知道这回不仅是太上皇老圣人驾崩西归,更有个贾太贵妃陪葬呢!妃嫔、宫女陪葬的规矩已经打破百多年,这回又单单指了个太贵妃陪葬,怎么都觉得有些蹊跷。好在在这是外命妇哭丧的地方,谁也不敢大胆的表现出来打量,万一落个不孝不忠不真心哭丧的名头,可是累及自家老爷和儿女呢!
王夫人坐在置着银丝碳炉、熏着香的屋子里也不好受,十分焦躁不安,她前些时还琢磨着要给那贱货周氏和林家好看呢,如今气焰全消,再顾不得那些。元春好歹也是从她肚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经过鬼门关才好歹生下来的国公府嫡女,可这样花容月貌还年轻的女儿现在就要活生生等死,太上皇葬入修好的陵寝后,贾太贵妃紧接着就要发丧!
贾家如今虽颓势显定,可大部分的奴仆尚不得知,尤其是内宅的丫头和婆子们,贾母等又怎么会告诉这些人这些话?就连依旧懵懵懂懂的贾宝玉也是半点不知情。
整个贾府奢华惯了,饶是史老太君这么个有心计也有政治眼光的人现在打心眼里只惧怕圣上削去爵位,并不知后来那抄家一出儿,虽有甄家前车之鉴,可圣上自太上皇死后十分哀戚,对这些人还没有半点子表示,是心里头被流言搅得镇日惶惶不安的荣府主人还是在享受着华贵奢侈的日常生活。
贾宝玉年近十三可依旧在大观园里在姐妹和丫鬟里头厮混,半点子承家顶户的觉悟都没有。他现在正沉浸在一个多月前林妹妹定亲的消息中难过的不可自拔呢!
这话却是要回溯到数月前,太上皇身体不好,水泱恐怕耽搁了林家妹妹的终身,这定亲和成婚之间大户人家必定得隔上两三年才显得庄重,是以早早就给林臻玉私底下说了。林家父子纵然不舍的也只好跟席双佑遮掩着露出点意思来。
说来这席双佑和席家却是做好了长期应对的准备,这林家只得这一个姑娘,父子三人和林府上下的家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姑娘又是千里挑一的好模样和品性,人家家里怎么会这样简单就叫外人求了去?
席双佑顶着林家三父子的脸色和白眼来的别提有多勤快了,他心里可是乐呵呵的极乐意的,这厮是想纵使还没定下来,也得叫那些觊觎他未来夫人的人家看到前面他这一座大山!最好知难而退!
好友兼未来大舅哥那点子不明不白的暗示简直就像天上掉金元宝砸到他席双佑的手心里,这厮笑嘻嘻一溜烟就给扬州的席家加急送去了信。这席夫人正对自家儿子不小的年纪犯愁,她和席老爷是巴不得林家早些松口,这席夫人看林黛玉是合心意的媳妇儿,而席大人则是一万个满意林家的门风门楣,他和林如海又是好友!是以这信一传来,整个席家就震动了,席夫人没少给这个最疼的二子私底下攒好东西,就连一向不爱管庶务的席老爷也十分上心,这准备可是快的都叫林家咋舌。
林家父子三人尤其是林海和林臻玉没少对席家上下品评掂量,更有水泱这个王爷悄悄儿就把席家调查个底朝天。这席家是军功起家,和四大家族不同,就是现在席家依旧是在武官里占着重要一席,兵部更是势力不小。
这倒不打紧,比起上皇亲重文,武官地位低半筹,如今圣上可是对文武都一视同仁,更何况本朝历来北方和西边就有民风彪悍、性情暴戾的游牧民族在虎视眈眈,太上皇时不作为只以讲和‘赏赐’为主,今上可是手腕强硬多了!这些兵将有了用武之地,今上又十分注意平衡,文官和武官在如今已经差别不是太大了。
林家父子在意的是席双佑是个文臣,这就好!毕竟纵使席家再好,林家也不可能会把自家娇滴滴的姑娘嫁给一个可能时常会上战场的人!这倒不是看不起保家卫国的兵将,只是谁人没有私心,林家父子可不想让“可怜”的悲剧发生在自家宝贝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