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听着北静王那宛如咬牙切齿才吐出来的话,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这姓水的又在发什么疯,明明是他要自己的命呢,怎么倒好像是自己欠了他的?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变故?
想不明白的事,贾环便不再去想,毕竟,答案就在眼前了。待随着北静王走进一间幽静暖阁的时候,他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环儿,本王可是等了你许久。”见北静王带着贾环进来,青年便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眼来漾出一抹笑容。那双灼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贾环,里面透漏出来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
志在必得!
“这位是?”虽然心中大概明白这人的身份,可贾环并未见过此人,可见北静王把人藏得极深。
北静王同青年都没有回答贾环的问题,两人只是默契地相视一眼,便各行其是起来。北静王回过身,阴冷地乜斜贾环一眼,便双手握拳地出了房门。而那青年,则是宛如打量精美瓷器一样地看着贾环,缓缓地向他踱步而来。
面对如此情形,贾环却没有丝毫紧张慌乱,反施施然坐到了椅上,还倒了杯茶端着轻嗅起来。
这样的贾环叫青年惊讶了,他不掩惊叹地问道:“环儿,你真是让本王吃惊。你告诉本王,是不是早已经想到了今日?可人儿,你放心,本王会让你享尽极乐,定不会让你抱憾而去的。”
“我自然不会抱憾而去,但是你……”贾环并未去看那青年,只是专注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茶水,“王爷,你恐怕就要遗憾终生了。”
青年此时才觉得不对,敛起了心中的青色之意,蓦地扬声喝道:“来人呐!”他是个爱惜自己的人,虽然要在这里行那私密之事,却也没忘了安排侍卫守护。
只是,接连两声呼唤,却连一个侍卫的身影也不见。
这,不由让青年端正了脸色,目光灼灼地盯着贾环,语气且亲热地道:“环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死的。”贾环根本不耐烦听他把话说完,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径直起身一个巴掌抽过去,这位王爷便在震惊和惊骇之中,应声而倒了。
青年的整张脸都扭曲了,目光中满是惊怒之色。他不是震惊于自己被抽了耳光,而是……为什么他竟然不能动弹了。天知道,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贾环那一巴掌抽过来,自己却动弹不得分毫的时候,心中的震惊和恐惧有多深。
“环、环儿,咱们之间合作多时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今日的事,是本王唐突了,本王向你赔罪。你看,这事便算一笔勾销,可好?”青年强压住心中惊惧,忍着脸上的疼痛,声音微颤地说道。不管怎样,他定要先摆脱此等困境才行。
贾环却并不理会,随手便将方才坐着的椅子拽了过来,然后神色淡然地给了青年一记——劈头盖脸地一记啊!他早就忍这些人很久了,这青年虽没有在他跟前打晃过,但谁叫他这会儿逮不着北静王呢,也只好跟他这幕后之人多收些回报了。
一连将两把结实的红木椅子砸得散架,贾环才在青年由高昂凄厉转为低哑荏弱的惨叫声中停手。他蹲下身来,隔着帕子拍了拍青年的脑门儿,“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大伤,更严重的还在后面呢。啧啧,一想到你们日后只能瘫痪在床,我心里倒也能畅快一些。”
只可惜啊,这药配成得太晚了些。罢了,时也,运也,命也,他贾环认了!
“你……你还对我做了什么?贾环,你……”青年原本被砸得晕沉沉的脑袋猛然间清醒,强自瞪着一只完好的眼睛,气息微弱地道:“你最好、最好不要伤了我,不然……不然这天下虽大,可、可也没有你的……”
“没有什么,我的容身之处?”贾环扔掉沾上了血丝的帕子,干脆盘膝坐在青年面前,“那又如何呢?这位王爷,我活着需要容身之所,可我若是不想活了呢?那容身之所,还是留给你自个儿,好好地摊在床上享用吧。”
听出贾环已经胸怀死志,青年的心中大乱,却还不放弃地道:“那,那你、你的亲人呢?你就不为了他们想想?你爹贾政可还在呢,你即便故作冷漠地对他,可他到底是亲爹,你就不为他着想一二?对了,还有……还有你那个亲姐姐,你为了她可是费了许多……”
“你真可笑,我都要死了,谁还管他们死活。就好比如你,你是盼着你那皇帝爹活着呀,还是盼着他死呢?”贾环冷笑一声,起身一脚将青年踹到门边。然后便开始在身上摸索,不知从何处摸出许多小小的布包来。再又朝着青年冷笑一声,推开窗子翻窗不见了。
青年惊恐万分,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直到窗外的火光映天……
乾元十三年的大年初一夜,京城出了件大案。虽然圣上很快将此案压了下去,该知道的人却都了然于心了。
而在京城百姓的议论中,他们只知道一个戏子在屋顶上燃火*了。传说中,那戏子乃是京城的第一旦角儿,*之时站在屋顶上,仍旧舞动着身姿,口中唱着那婉转的戏词。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第013章
偌大的荣国府里,一处狭窄偏僻的小小院落,一间陈设简陋的普通厢房,一张木料陈旧的架子床。
贾小环盘着两条小短腿儿,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溜圆,却怔怔地瞅着不知名的地方。
很明显,他在瞪着眼睛……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他,贾小环的身子没动,眼睛却有了些光亮。只见他眼神微垂,落在他那双两寸多长的小手上,张了张小嘴叹了口气。
“哥儿,今儿是中秋,有月饼吃呢。我从厨房拿了两个,一个莲蓉馅儿的,一个肉末蛋黄馅儿的,都是酥皮的,看着就可好吃了。”
门外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过来。然后,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丫鬟,便推开门出现在他面前。贾小环蹬蹬盘得有些发麻的腿,木着一张小脸儿看向她。
这个丫鬟名叫小鹊,乃是伺候他娘赵姨娘的贴身丫鬟。只不过,人家是个心大眼明的,大概是看出他们母子没什么好着落,过两年就该往贾宝玉那边巴结了。可惜的是,宝二爷跟前儿的可人儿太多,她到底没能落下个什么好。
“今儿除了早饭,我还拿了些果子和点心回来,都给哥儿摆在桌上了。”小鹊手脚麻利地将自个儿从厨房里取回来的东西都摆好,又三两步来到贾环跟前,伸手想要将他从床上抱下来用饭。
贾小环摆了摆手,自己撑着身子从床上蹦下来,迈着小方步走到桌前,手脚并用地爬到椅子上。他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爬上椅子的动作难免有些笨拙,逗得小鹊在一旁笑出声儿来。
“哥儿,快用饭吧,不然一会儿就该凉了。今儿过节,厨上专门给添了两样小菜呢。”被哥儿斜了一眼,小鹊心里也不太在意,仍旧笑着说道:“哥儿看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如今虽然身在国公府,但贾小环身为不得宠爱的庶子,平日里的生活待遇也只是一般。虽不会沦落得缺衣少食,却也跟锦衣玉食没多大牵扯。
就好比今日的早饭,时值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他的饭桌上也不过是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小菜,并两块应景的月饼;再瞅瞅他那存衣裳的柜子,除了两套充场面的体面衣裳,剩下的怕是连那几个得用奴才家的儿孙都不如。
唉——
贾小环心中长叹一声,也不用小鹊伺候,自个儿拿起勺子喝粥。明明都已经一把火把自己给烧了的,这一闭眼一睁眼的,怎么就弄了个浴火重生呢?上辈子都已经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难道还要再吃一回,再受一回不成?
环爷他实在是没胃口啊!
当日他那么折磨了那皇子一通,又给他留下一记享用不尽的好药,也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的。索性,他自个儿也活得有些腻歪了,干脆上到了房顶上,给北静王府点了一把火。
那时候,当那此起彼伏的灿烂火焰映入眼帘,贾小环的心情是恣意舒畅的。所以,他唱起了曲子助兴……
小鹊站在一边,歪着脑袋去瞧环哥儿。今儿这哥儿也不知是不是没睡醒,整个人都癔癔症症的,方才她伺候着起床梳洗的时候,人便是傻呆呆的,这会儿更是奇了——他吃饭竟然不挑。要知道,这哥儿虽在府上不得宠,可却有个宠溺他的姨娘,明明也吃不着多少好东西,还生生养出了一张挑三拣四的嘴。
就好比她取回来的两样小菜,明明都该是环哥儿不爱吃的。她原想着,等环哥儿用完饭,这两样必定得剩下,这中秋佳节的,她也好能加个菜。没能跟个得宠的好主子,她总得为自己个儿谋点便宜吧。
可没成想,今儿环哥儿是怎么了,明明是从来不沾的菜,竟然一勺勺地往嘴里送,岂能不叫她好奇。
贾小环却不管她作何想,慢悠悠地吃着早饭,时不时地还抬眼往门口看看。待到听见一声清亮尖细的咒骂声,便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没造化的种子,怎么这会儿还没用完饭,非得吃了那凉的闹肚子不成?小鹊,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伺候哥儿用饭……”
此时的赵姨娘年方二十五六,正是风华正盛、妩媚动人的时候,一张芙蓉面虽总是粗鄙刻薄着,却也掩不住那般千娇百媚的诱人风情。若她总是不开口,大概王夫人不会让她活到现在,且连生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