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北静王还是信守诺言的。在端着架子让贾环三求四请之后,终于在临刑的前一日,让人将贾探春换了出来。走出牢门的贾探春是什么心情,贾环并无意窥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丫,你可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马车上,贾环伸手在炭盆上烤着,眼睛盯着那炭上或明或暗的火光不动,却向身边一脸上带斑的女子问道。
这个叫三丫的丫头,正是从天牢脱身的贾探春。为防止暴露身份,她的脸上不但贴着一块偌大的胎记,下颚上还有着一块疤痕,完全看不出这是曾被称为“玫瑰花”的荣国府三姑娘。自打被换出天牢,她便是这副妆扮,以丫头的身份留在贾环身边。
而除了她之外,贾环身边还多了个赶车的中年把式,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能干又听话,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可是这人呢,就得能透过表象看本质,长得老实也许是真老实,但要看他是对谁老实。这人是北静王派来的,说是来伺候贾环的起居,但事实上呢?
“什么日子?”贾探春缩在炭盆的边上,不怎么高兴地嘟囔一声,随即便抱怨道:“这大冷的天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晌午出太阳了再办,还非得赶在这阴冷潮湿的大清早,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北静王爷指着你办事呢,你还到处乱跑,万一让王爷找不着了,你可如何交代?”
她出狱已经好几天了,换了个身份同贾环朝夕相对起来,便敏感地发现了一些端倪。她这个兄弟可是不简单的,沦落成了个戏子,原该是掉到泥潭里再也起不来的,可他却不一样。不光巴结上了两位王爷,更是替其中一方坑害另一方,这要是被摊开到太阳底下了……
“今天是娘亲的忌日,我带你去给她上坟。你是不知道,她到临去的时候,都在念叨你的名字,到了也没闭上眼睛。我当时便给她许了诺,说是定要带你去给她上坟的,才算让她合上了眼。她这辈子不容易,在那府里把我拉扯大,我自然不能对她食言。是以,便想法子把你带到她的坟前,等会儿你可得好好给她磕几个头,上几柱香。”
方一听贾环说娘亲的忌日,贾探春下意识地便想问:太太死了?但旋即便反应过来,贾环说的并不是太太王夫人,而是生母赵姨娘。一想起那么个不说人话,不懂人事,不像人样的蠢女人,贾探春的心里便是一阵膈应,然后又是满腔的不忿与自伤自怜。
她贾探春,荣国府的三姑娘,争强好胜的小半辈子,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地活着不说,以往的富贵安逸日子是再也不用想的了,每日里竟然还得给贾环洗衣、做饭,怎一个“苦”字能堪的。
这些倒也都罢了,都是为了能活着,她相信自个儿总有能熬出头的一天。可这要去给赵姨娘磕头上香,却让她打心底不愿意。那个女人,除了把她生出来,又给过她什么?什么好事都没带给她过,倒是没少让她丢脸难堪,如今又凭什么让她去磕头?!
可她不愿意去又能如何呢?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她早已经是身不由己的了。
跟随贾环也有些日子了,她如何看不出贾环并非对自己有多手足情深,当日在天牢里的那一面,可骗不了她太久。原她还想不明白,贾环到底是为什么,今儿却是知道了。
他,为的就是那个女人。枉费她还感叹过,到底是亲兄弟,也心中暗忖定要对他好些,可真相实在叫她难堪啊。可恨她如今全靠着这贾环,竟不敢有丝毫的违逆,只得忍下这回屈辱了。
贾环抬起眼来,注视着贾探春的变颜变色,嘴角漾起淡淡的笑。
☆、第012章
赵姨娘被贾环葬在城郊的一处坟岗,以她的身份是进不了贾家祖坟的。当然,即便是能进得去,贾环也不会那么做。他对于贾家,对于贾政等人,已经是深恶痛绝,再不愿同他们有丝毫牵扯。
强忍着心中的憋屈和愤怒,贾探春接过贾环递过来的香烛和纸钱,规规矩矩地给赵姨娘磕了三个头,又抹着眼泪烧了一叠子纸钱、元宝等。
这眼泪她流得倒是情真意切,却并非对赵姨娘这亲娘如何怀念敬仰,而是自伤自怜同委屈哀怨交织在一起,让她情不自禁罢了。
贾环却并不管她心里到底如何想,眼见着亲娘终于等到了贾探春的祭拜,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他站在贾探春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赵姨娘的墓碑,眼睛渐渐泛起了水光。只是,却没有掉下眼泪来。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祭拜娘了。不过这也无妨,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自己便要到下面去陪着她了。
时间很快过去,贾环周旋在忠顺、北静两王之间,虽不得接触朝堂,却亦感觉到时局气氛的紧张。转眼间,时序已进入到了寒冬腊月,眼看着新年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北静王府里,北静王常呆的一间暖阁里,传出阵阵充满志得意满与野心勃勃的大笑声。
“哈哈哈……”一回想起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北静王便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笑声。他一边大声地笑着,一边挑着眉梢盯住对面的人不放。那满是恣意与骄傲的眼神中,分明是在说:怎么样,我定的计策没错吧!
对面的青年虽没有大笑出声,眼角眉间却也满是笑意。他握住北静王的手,略一使力便将人拉到了自个儿怀里,将双臂搁在他的腰间,“好了,再笑下去,肚子就该疼了。”
“噗……呵呵,我每回想起老四那时的脸色,便忍不住要笑。你且让我再笑一笑,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哈哈……”北静王又笑了一晌儿才算止住了,懒洋洋地倚在青年的怀里,“我原还没想着,那贾环能有这么大用,只想着物尽其用罢了。却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嘿!”
“的确,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地如此顺利。”青年赞赏地在北静王额上轻吻一下,手指还暧昧地摩挲着他的唇,只是眼睛却转向了别处,“不过,他的那副长相、身段、脾性确实引人,也难怪忠顺王叔会将他放在心上,让他有那么多施展的余地。”
北静王本还洋洋得意的,待听到后面脸色便有些变了。他在青年怀里一个转身,改倚为趴在青年怀里,微眯着一双略圆的狐眼,语带漫不经心地道:“那贾环长得确实不错,到底是出身荣国府的,不管男女都是一副好相貌呢。就好比那贾宝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的,是也不是啊?”
“差得远了,两个人虽是嫡庶兄弟,可完全是不同风格的。”青年仍旧环着北静王,并不在意他话中的意味,犹自夸赞着贾环,“那宝玉早两年还好,珠圆玉润的挺讨人喜欢,只如今岁数上来了,便多让人觉得鸡肋了。贾环却是不同,如今正当年少,又练了戏台上的功夫,那身段儿,那眼神儿……真是风华绝代啊。”
他自然听出了水溶话中的不满,但那又怎么样呢?
从一开始,水溶便应该知道,他不是个会为他一人驻足的。他水溶在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同其他人有些不同罢了。更不必说,在这些不同当中,他的北静王的身份占据了颇大的比例。
是以,当年他看中了贾宝玉,便要将他得到手,谁也不能阻拦于他,水溶当然也不行。而如今,他又看上了贾环,仍然是势必要将他弄到手的,同样是谁也不能阻拦于他,水溶同样也还是不行。能够忍耐到现在,已经是他顾全大局了。
青年的话,让北静王的脸色蓦地一阴,但很快便又缓了过来。他放软身子在青年的身上蹭了蹭,尤其是没放过那等部位,待感觉到青年的身体已然变化之后,方笑道:“难得听你如此夸赞一个男人,既如此,赶明儿便将他叫过来,让你好好享受享受便是。”
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北静王将脸埋进青年颈窝,眼神立刻凌厉起来,默默地将“贾环”这名字念了两遍。而心中,虽早已为贾环判了死刑,却又将毒酒一杯改为了凌迟处死。
那样一个四处勾引人了低贱戏子,非凌迟处死不足以赎其罪!
“只是,这回的事情他乃是关键之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忠顺他们也该想到他了。是以,这个人不能留。”北静王抬起太来,向青年关切地劝道:“如今,还不是尽情享乐的时候,咱们当以大局为重啊。”
“放心,本王岂是不知道轻重的。”青年闻言挑眉一笑,手掌在北静王的腰间摩挲着,“溶儿,待我尝过了新鲜之后,他便随你处置。这么多年了,唯一让本王放不下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声音消失在两人纠缠的唇齿之间,本就腻在一起的身体纠缠地更加亲密,温暖如春的暖阁里洋溢起了春光。
贾环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北静王他们决定了命运。但他能感觉得到,事情大概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昨日传来消息,忠顺王爷冒犯圣颜,被大怒之下的当今圣上当众斥骂,又被罢黜一切职务,禁闭与王府闭门思过。更严重的是,这个闭门思过并没有个期限。
忠顺王爷为何会受此等严惩,贾环是知道个大概的。毕竟,那其中也有他出的一份力。而他能得逞,却是忠顺王爷有意为之,为的是将对手一网打尽、斩尽杀绝。而他贾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两边的人怕是都不希望有他存在。
所以……他怕是不应该再活在人世了。
事实上,贾环对于这世上也没什么留恋的,只除了一个彩霞。所以,他早早便将人托付给了倪二。等到他命赴黄泉,想必那起子贵人们不会把个丫鬟奴婢当回事的。如今,他只期望倪二能好好对待彩霞,两个人能平安一生,白头到老。
至于,那个跟他乃是血脉至亲的贾探春,呵呵……只愿这位贾三姑娘能遇难成祥,吉人自有天相吧!
贾环被叫到北静王府的那天,正是大年初一。北静王一大早进宫朝拜之后,便在家里摆开了酒宴,又特意请了贾环的戏班子进府唱堂会。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耍乐了一天,到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入夜光景了。
“环兄弟,今儿是大年初一,倒叫你不得安生地忙活了一天,实在是过意不去啊。奈何府上的老太妃就爱听你那一出《贵妃醉酒》,定要将你请来。本王看着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就在王府歇一晚上吧,等明儿看是在这儿吃酒,还是回家去,都随你。”北静王也不问贾环的意见,便引着他往王府的一侧走过去。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叨扰了。只是……”贾环随意瞥了眼立在自己身后的两名男仆,神色淡然地迈步随着北静王而行,“只是我家中还有姐姐在,这会儿还不回去,怕是要担心的。还请王爷派人去送个信儿,莫叫她着急才是。”
这也是他一个小小的提醒,算是他为他的好三姐留下点念想。
北静王听了他的自称,眉头便不由地皱起来,定睛看过去的时候,越发觉得今儿这贾环好像同前阵子不太一样,却猛不丁地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不过,他早已决定了这戏子的命运,并不在意他的什么变化。
他到了今时今日,再变又能如何呢?!
“哈哈……环兄弟果然是姐弟情深的。放心吧,本王已经命人传信去了,你只管安心在府上安置便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北静王的眼神不禁阴沉刻毒起来,低声道:“并且……本王还给环兄弟你,准备了个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