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忠顺王爷很是大人大量地说。
“还 有柳湘莲并石光珠、贾宝玉等好几个在一处吃酒,正吃得热闹,因周、吴两家省亲的事,石光珠说起他岳父甄家怎样阔绰,当年曾接过四次驾,谁知柳湘莲如今正在 兰台寺林家里,兰台寺中大人们说的话,他都听了一耳朵去。因听石光珠说起甄家,他就说宫里传出旨意叫甄家太太领着甄家三姑娘来京城觐见,兰台寺里的老爷们 都说这是要叫那位三姑娘做了王妃呢。”
“哪一位的王妃?”忠顺王爷欢喜地问,这会子正是他要用银子的时候,听琪官说起家财万贯的甄家,便来了兴致。
琪 官说道:“柳湘莲不大清楚这个,亏得北静王也在。北静王说北静太妃在宫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恰遇见这事。那一日,皇后娘娘说枉费她一番心血,五皇子竟然选了 房家姑娘做王妃。太后听了,就问这是什么缘故。皇后娘娘就说,她原瞧着江南甄家的三姑娘不错,本打算过两年令甄家太太奉旨带了三姑娘进宫请安,再定下这 事。不想五皇子自作主张抢了先了,就说……”
“怎样?”
琪官说道:“就说叫甄家三姑娘给大皇子做侧妃也 不错。谁知这事叫也来请安的吴贵妃知道了,吴贵妃上会子得罪了计惠妃,有心弥补,就绕着弯子说话,直哄得太后连连说那样的女孩子,留给六皇子做皇子妃才 好。于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令甄家太太带着甄家三姑娘进京,若瞧着不错,皇上那又没旁的人选,便将甄家给六皇子定下来了。酒席上,石光珠都说,皇后娘娘贤 德,若不是将六皇子视若己出,也不会给六皇子选下这么个亲家。我琢磨着,王爷很是看重计家,便赶来跟王爷报喜呢。”话说完,见忠顺王爷不见喜色,就纳罕地 看他。
忠顺王爷蹙着眉头,迟疑地问:“北静王如何说?”
琪官忙说道:“北静王当着石光珠的面,也说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
“好?若果然好,皇后娘娘怎不私下运筹,却将这事宣扬出来?”忠顺王爷听闻是皇后手笔,便知其中有诈。
“甄家接驾过四次,这样的显赫,还不好吗?”琪官疑惑地问。
忠顺王爷试探贾琏再三,才将他看做亲信,见琪官虽爱与北静王等年轻子弟玩笑,到底没将他忘在脑后,就令他在对面坐下,亲自拿了小茶壶烹茶给他喝,细细地跟他说道:“甄家接驾的事都是老黄历了,若说有钱,他们家果真有一些,但里头亏空了不知多少呢。”
琪官握着茶盅,低垂着眉眼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甄家应当还有些家底。”
忠 顺王爷忽然记起兰台寺中那些无耻文人先前冷不丁地联名弹劾过义忠老亲王,就对琪官说:“林如海那人,本王是不信的,他翻覆多次,就如墙头草一样没有气节。 你既然跟柳湘莲要好,那柳湘莲就如义子一样留在林家,你便借口跟他说话,去兰台寺里转一转,留心瞧一瞧林家人知道这门亲事是怎样态度。”
琪官忙点了头,随后讪讪地看着忠顺王爷不说话。
“你有什么话要说?”
琪官忙说道:“这么着替王爷办事,小的就也跟府上养着的其他老爷们一样能长长久久留在府上了?”
忠顺王爷不料他竟想留在府上,郑重地点头后说:“你不要学蔻官那没良心的样,好生跟着本王,过两年娶妻生子,样样事都由王府替你办下。”
琪官忙感激地放下茶盅磕头,磕过了头,就要立时去替忠顺王爷办事。
“先唱一段再去吧。”忠顺王爷不舍地说。
琪官答应了,挽起袖子,便掐着兰花指轻吟浅唱起来。
忠 顺王妃隔着后窗瞧着,手指不禁抓进窗纱中,见忠顺王爷又是给琪官倒茶又是打发人将润嗓子的冰糖雪梨汁端来,恨不得立时将琪官那纤细的脖子用指甲掐断,恨恨 地转身回了房中,见自己这屋子也随着忠顺王爷收拾成了道观清修模样却不曾令忠顺王爷进来一回,心道好容易走了个蔻官,那琪官若是一辈子赖在府上,岂不是叫 她一辈子不得痛快?思来想去,只觉唯有令琪官办砸差事,才能撵他出府,于是便叫了亲信婆子过来,对那婆子悄声交代说:“去一趟兰台寺,告诉林夫人,她义子 柳湘莲跟琪官混在一处,也学了琪官的样,在她女婿北静王那边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事呢。”
那婆子听了,就如忠顺王妃所说,去了兰台寺林家里对贾敏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贾敏本对北静王与戏子优伶之流在一处玩笑颇为不喜,但偏偏那婆子将柳湘莲也加进去了,于是就不信那婆子的话,但又觉忠顺王府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发人来说这话,于是次日一早柳湘莲来请安,便当着林如海的面,将忠顺王妃捎来的话说了一通。
这会子,林如海、贾敏坐在上面椅子上,因又到深秋,林如海就咳嗽个不停,于是柳湘莲并不坐,只在林如海边上递茶水帕子。
林如海咳嗽过后,就说:“忠顺王妃恨琪官引诱忠顺王爷,捎话来令我们不许你见琪官也并非没有道理。”
柳湘莲说道:“我跟北静王爷清清白白,竟叫忠顺王府说成那样。琪官也是不得已,倘若是个好人家的子弟,谁肯以男儿身委身侍人?”
林如海点了点头,“虽说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胡闹,也是人之常情,但人言可畏,你少与那琪官见面就是。”
柳湘莲虽不情愿,但他自幼失怙听林如海话中的“咱们”二字很是亲切,于是忙答应了。
正说着话,偏巧门上小丫头来说“一位叫蒋玉菡的小爷来寻二爷说话”,柳湘莲就说:“这位蒋玉菡,就是琪官了。”说完,就等看林如海如何说。
贾敏笑道:“你去见他一次吧,就说,”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又有了主意,“就说,偶然听见府里下人说话,得知忠顺王府打发人来不许你们再在一处玩笑。”
柳湘莲唯恐给林氏夫妻惹祸,就说道:“这不得罪人吗?”
林如海笑道:“叫忠顺王府知道咱们林家不受他们指派也好,虽不要得罪人,也不能显得咱们怕了他。”
柳湘莲暗道林如海说得就是“不卑不亢”了,于是出了这边门,就向前头衙门去,果然瞧见蒋玉菡穿着一身粉蓝衣裳,打扮得斯文雅致地站在一处亭子外看落光了叶子的樱桃树,那樱桃树没了叶子,越发显得枝条纤细柔弱。
柳湘莲忙惭愧地过去,将贾敏的话说给蒋玉菡听。
蒋玉菡听了,便又羞又愧地说:“连累你了。”
“这也怪不到你头上。”
蒋玉菡轻笑道:“昨儿个王爷才给我一样差事,王妃又来阻挠,瞧着吧,看我回去如何说。”
柳湘莲叹道:“原当你自在得很,吃用忠顺王府的,又跟北静王说说笑笑,不想竟是这般处境。”
“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待我脱了身,比蔻官还自在呢。”蒋玉菡又轻声地说:“昨儿个你提醒我回王府跟王爷说一声,免得王爷疑心我,今日王爷打发我来试探着问甄家日后怎样——他怕兰台寺的老爷们像对付义忠老亲王那样对付甄家呢。”
柳 湘莲低着头,沉吟一番,就对蒋玉菡开口说:“我先前十分看不起戏子,先遇上蔻官,见他敢作敢为,后又遇上你,见你虽在繁华丛中,且一心向往山水田园,便也 改了先前那性子。如今跟你说句实话吧,琏二爷说了,周、吴、甄,三家,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着话,就四处去看,见天气冷了,周遭并没其他 人在,这才放了心。
“琏二爷竟然这样说?”
“……你将这话改成兰台寺里的老爷们背后议论的说给忠顺王爷听吧。”柳湘莲思忖着说。
蒋玉菡忙问道:“琏二爷可许你将这话传给忠顺王爷听?”
柳湘莲笑道:“琏二爷从宝二爷那知道我与你吃酒后,就悄悄叫人送信来了。”
蒋玉菡了然地点头,怔怔地说:“甄家就罢了,万没想到,周、吴两家急巴巴地盖园子等着皇妃省亲,竟然生死早攥在旁人手上了。”
“那园子也亏不了,左右还有几位皇子等着封王出宫呢。”
蒋玉菡笑道:“左右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等着有朝一日,琏二爷能像是救蔻官一样,将我也捞出忠顺王府。”说着话,就与柳湘莲拱了拱手,慢吞吞地向外去,出了兰台寺,便骑马观花一样慢慢地回忠顺王府,路上不时用手揉眼睛。
等到了忠顺王府,就径直向忠顺王爷住着的小小退步中说话去。
蒋玉菡站在这小屋子中,疑心这屋子里设有暗道机关,不然他实在不明白放着宽敞大屋子不住,忠顺王爷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委曲求全做什么。
“从兰台寺回来了?”忠顺王爷先闭着眼睛,随后睁开眼睛,见蒋玉菡双眼红肿,两眼充血,就又问:“不过是去一趟林家,怎么就这样了?”
“王爷别问了。”蒋玉菡低下头,又说,“王爷所料不差,皇后娘娘果然不安好心,兰台寺里的老爷们背地里悄悄说话叫柳湘莲听去了,柳湘莲说,别看周、吴两家赫赫扬扬地等着贵妃省亲,更别说甄家接过四次御驾,都是秋后的蚂蚱。”
“周、吴两家也是?”忠顺王爷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