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 春紧紧地抿着嘴在心里呜咽一声,想起迎春来见她时所说,不禁羡慕迎春有个好哥哥,不管迎春遇上什么事总能有个合意的解决法子,再看贾琏,又想虽不知那傅秋 芳是什么人,但既然贾琏提起,那就答应着吧,于是笑着说:“那就依着琏二哥便是,侍书,你日后就随着迎春姑娘,只将迎春姑娘当做我一样来侍候。”
“姑娘……”侍书拿着帕子擦泪,她原本就怕入宫,听探春这样说,也就答应了。
“这般,二叔也没意见了吧?”
贾政冷着脸,尴尬地咳嗽一声,头转了转,算是认下了。
“等会子我叫鸳鸯来接侍书。”贾琏笑了笑,就跟贾政告辞。
傅式也赶着告辞,瞥见那赵姨娘巴巴地跟着探春回后院,便等走远了一些,砸吧着嘴说:“不想二老爷这么个妾竟生出了这么个伶俐的姑娘。”
“都说凤凰生孔雀,孔雀生母鸡,兴许有个例外呢。”
“老师说的是。”傅式连连附和,又想贾政当真窝囊,手里有个要进宫的姑娘还被贾琏紧紧地压在身下。
回了荣国府没一会子,贾琏才打发了傅式去与葛先生说话又叫鸳鸯去接侍书,就瞧见宝玉领着个粉嫩的小女孩到外书房来寻他。
“琏二哥,你瞧瞧这是谁?”宝玉笑道。
贾琏看那女孩才穿着红袄戴着金锁毫不怯懦地看他,就笑道:“谁家的宝贝,就放心叫你四处乱领?”
宝玉笑道:“是尤嫂子家的,老太太说蔷哥儿出去办事了,叫尤嫂子、惜春姑嫂两个留下过节。”
听说是惜春,贾琏不禁又看她一眼,见她也过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偏被嫂子护得严严实实,如今依旧是天真烂漫,一团孩子气。
“你怎不跟湘云一同玩耍?”贾琏问。
宝玉笑道:“见了面,她总要问我功课怎样,先生教得可好,我听着也没意思。”
贾琏一笑,将面前的邸报推开,转身向百宝槅子上瞧了一瞧,又开了屉子,取出从广东带回来的南洋八音盒递给惜春。
惜春接过那盒子,却不知如何把玩。
宝玉忙说:“你将这盖子打开。”接过那盒子,先将盒子盖子一翻,露出里头那位穿着西洋宫廷裙子的金发女郎,看惜春伸手要接,说了一句“还没完呢”,就在盒子底下摸索一番寻到发条拧了一拧,听那叮咚声流水一样地倾泻出来,就又去看惜春。
“这盒子好有趣。”惜春笑着就伸手去接。
“你们家原先也有这东西呢。”宝玉怜惜地说。
贾琏心道果然人的本性是难以更改的,贾政、王夫人为生计急得焦头烂额,宝玉却还有心怜悯旁人。
“我方才偷听尤大嫂子说话,听说尤老娘又改嫁了旁人,你说奇怪不奇怪,她两个女儿尚未嫁人,尤老娘就嫁了三遭了。”宝玉在贾琏耳边悄声说。
“鱼眼珠子有的是人爱,珍珠却未必人人识货。”贾琏说着,便又剥了书桌边琉璃盘子里的橘子给惜春吃。
宝玉听了,便又连连点头,看惜春脖颈后一圈细碎的小绒毛,便拿着手去撩拨,拨过了,又殷勤地惜春先前未曾见过的东西一一指给她看,好半日忽地又想起一事,就对贾琏说:“琏二哥,方才过来时,赵天梁叫我跟你说柳湘莲叫你立时去清虚观呢。”
贾琏先是一怔,随后骂道:“糊涂东西,有这事怎不早说?”看宝玉呆住,就又说:“今日乃是重阳佳节,他若没有要紧事,怎会叫我去?”说罢,便三两步走出书房。
宝玉吓得白了脸,唯恐误了什么要紧的事,赶紧牵着惜春出来,将她交给金彩家的,就也叫人给他备马,紧跟着贾琏向城外清虚观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到午后日头西斜时分才赶到。
贾琏、宝玉并赵天梁等一干随从下了马,进了山门便见忠顺王爷的几位义子前来兴师问罪。
“你那小厮忒地无理取闹,你瞧瞧我们面上,都是叫他给打的!”
“正是,好不识抬举的东西,好心请他吃酒,他冷脸不说,还抬手打人!”
……
宝玉看这些细皮嫩肉的人个个鼻青脸肿走路也有些瘸腿,忙对贾琏说:“柳二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柳湘莲人呢?”贾琏问。
那几个义子只管嚷嚷道:“看我们好端端的衣裳扯烂了,怎会回家跟家里的老爷太太交代?”
“正是,我那祖传玉佩不知叫那柳湘莲扯掉在哪里了!那可是无价之宝!”
“我的人呢?”贾琏又问。
其中一人略有些心虚地说:“在道观里头呢。”
贾琏闻言,立时带着宝玉、赵天梁等向清虚观去,踩着台阶一步步上去,进了清虚观中,便见里头的小道士们个个心虚,约莫猜到贾家许久不给清虚观供奉,必定是柳湘莲被欺负时道士们袖手旁观了。
“琏二爷要找一位柳小爷么?他在后殿呢,琏二爷快些将他带回家去吧。”清虚观里曾给荣国公做替身的张道士一路小跑着过来说。
“人在后殿?莫非被打伤了?”贾琏问。
张道士神色闪烁道:“琏二爷去看了就知道了。”
贾琏心一紧,赶紧向后殿去,只瞧见泥胎圣像下香火鼎盛不熄,那烟火缭绕中,柳湘莲瘫坐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甄英莲,一旁的封氏又哭又叫地拉着个道士用力地拍打。
“呀,血。”宝玉本要上前看甄英莲,谁知瞧见甄英莲额头上鲜血淋漓,又看见柳湘莲英气勃勃的面上满是淤青,于是慌忙向贾琏身后躲去。
贾琏探身向甄英莲鼻下试探,半天没有气息,又摸她手臂,见她手臂有了尸斑,就道:“她去了足有一、二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
柳湘莲一恸,喃喃道:“竟有一、二个时辰?”
封氏听了,又发疯地向那道士脸上抓去,骂道:“听见她去了一、二个时辰,你也不落一滴泪?”
“……这是她的红尘劫数,如今完了劫,归去太虚幻境做了女仙也好。”那道士说。
封氏听了越发受不住,也不打道士了,只挥拳向自己身上砸去,哭道:“早知道害了她,我又何苦来追你?你还我女儿命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玉偷偷去看甄英莲,看她如落花一般无声无息地躺着,面目平静,不禁落下泪来,连连在心里叹息道:尤氏姊妹国色天香却待字闺中,她们老娘反倒嫁了;多少腌臜人物苟活于世,这样干净的女儿家却没了。
柳 湘莲怔怔地说:“劫数,这便是劫数。我今日领着她去了林家,因二爷吩咐过远着林老爷,便瞒着不肯跟二爷直说,拐着弯又带了她们母女来清虚观。谁知那群无恶 不作之徒恨我支开了二爷,尾随跟来,假意请我吃酒,将我支开;更凑巧,她母亲见他爹爹在清虚观挂单,便撇下她追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个在这后殿。可怜她一个 弱质女流,被群狼追逐,万不得已之下,竟一头撞死在这清修之地,连她父亲的面也没见上。”
“劫数,劫数,她与我本无父女缘分,倘若你不追来,我与她见不得面,兴许她便平安无事了。”那道士也便是甄士隐自欺欺人地说。
封氏越发哀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