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珩心下一灰,昨儿个贾赦才被逼过继贾珠,如今不等过继,就有怀了贾琏自私的女子登门,贾赦怎能不正欢天喜地呢。
“都怪蔷哥儿没见过大事,听那寡妇几句又被忠顺王府的人撺掇了一回,竟将人领上门来了。”尤氏惭愧道。
许青珩摇了摇头,先觉灰心失望,随后又觉蹊跷,只觉得贾琏此人对子嗣极为上心,便是与她这妻子都不肯轻易生下子嗣,又怎会与个寡妇留下孽种?
虽狐疑着,却知自己总要露面,于是在尤氏相助下,下床更衣洗脸匀面,便随着尤氏向贾母院去。
才从后门进入,便听见隐隐啼哭声,走进跨院,便望见寻常来府上给丫鬟诊脉的鲍太医随着个婆子进了正房。
“珩妹妹……”尤氏轻轻地呼唤一声,“这也是好事,琏儿的骨血,总亲得过隔了一房的大伯子。”
许青珩似有若无地点头,见尤氏搀扶她,也不推开尤氏的手,一径地到了正房门前。
“奶奶。”琉璃讪讪地唤了一句,仿佛怕许青珩动怒一般,小心翼翼地打了帘子。
许青珩领着尤氏进去,只见堂屋里,贾母握着琥珀的手焦心地看鲍太医,贾母身边站着神色莫名的王夫人、赵姨娘。
“珩儿,来这坐着。”贾母神色尴尬地冲许青珩招手,待许青珩走到她跟前坐在榻上了,便亲昵得过分地紧紧搂住许青珩,仿佛是怕她冷不丁地吃醋撒泼般紧紧箍住许青珩的手臂。
许青珩知道贾母此时比她处境还尴尬,也无意为难贾母,便顺着贾母的目光去看正在诊脉的太医与孟氏。
只见上了岁数的鲍太医仿若长满了树瘤的老树般臃肿地坐在一方交椅上,伸着手,正给斜着身子坐在对面交椅上的一瘦削女子诊脉。
那女子极为瘦削,大有弱不胜衣之态,怯怯地坐在交椅上微微垂着头,并不去看太医,也不去看她如今的主母许青珩。
“回老太太,这妇人确实已有五月身孕,只是她心绪有些不宁,又太过瘦削,只怕……”鲍太医悄悄地看了一眼许青珩,小心地猜测着这孕妇的身份。
“老太太,看她可怜见的,必定是死里逃生,又挂心琏儿安危,才会如此。”赵姨娘一时间物伤其类,握着帕子便去擦眼角的泪。
王夫人微微眯眼,万千心思起起伏伏,一时间理不清这孟氏带着身孕登门与二房而言是福是祸,便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好好地请鲍太医去吃茶。”贾母道。
“是。”琥珀答应着,对鲍太医道了一声请,便缓缓地领鲍太医向外去。
贾母嘴唇动了动,见那孟氏一直安分守己地低着头,并不像她这大半辈子见过的妾室那般多多少少总要打量正室一番,便紧了紧箍住许青珩的臂弯,对孟氏道:“抬起头来。”
孟氏闻言,这才怯生生地从交椅上站起来,福了福身后,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我还道是什么国色天香的货色,若是生在我们府里,怕连个三等丫头也做不得。”贾母冷笑一声。
不等贾母吩咐,鸳鸯的婆婆李嬷嬷便过来引着孟氏到贾母跟前,先叫贾母看孟氏的手,又略提了孟氏的裙子,叫贾母看她的脚。
“手脚倒还是好的。”许青珩轻笑一声。
孟氏一动,将眼睛转向许青珩,似有难言之隐般张了张口,随后望了一眼身后,便又老实木讷地低了头。
许青珩纳罕,微微偏了头去看孟氏身后,只见隔着三张交椅那么远站着一个一身桃红衣裳的姑娘,那姑娘看颜色尚不如孟氏,但精神头比孟氏足得很,如此也显得比孟氏年轻几岁。
“好什么好?若果然好,怎不老老实实地守寡?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勾引上琏儿的?”贾母不屑地将眼睛转开。
孟氏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坐下说话吧。”贾母心知孟氏若有个三长两短,贾赦必定以为是她故意要叫他绝后,于是语气和缓了一些。
孟 氏谢了恩,又在交椅上侧身坐着,低着头讷讷地道:“我原本住在琏二爷衙门边上,夫君英年早逝后过继了个小孩子养在膝下,听说隔壁衙门里来了个俊俏的年轻老 爷,便偷偷去看了一眼,一眼便……此后便日日在琏二爷清闲的时候在隔壁弹琴,偏琏二爷不为所动。我便又诬赖娘家侄子要夺我家财,引着贾大人过府与我隔着帘 子说话,后头相熟了便在夜间邀请琏二爷翻墙来家里叙话。后头叫夫家远房亲戚知晓了这事,我求琏二爷干脆收了我,奈何琏二爷他说他岳父家权大势大,他万万不 敢。于是……”
“我道琏儿如何会看上你,原来是你百般勾引。”贾母冷笑一声,便又安抚许青珩道:“你听着了,琏儿原本是柳下惠来着,奈何遇上了潘金莲,脱不开身。”
许青珩回头冲着贾母一笑,心下疑惑孟氏怎这样老实,左右贾琏不在,她只管对贾母说是贾琏逼良为娼便是;忽地想起贾琏曾在家书中提起隔壁寡妇日日弹些缠绵悱恻的曲子一事,忽地心一跳,暗道这寡妇所说当真属实?
“你又是如何勾引琏二爷的?”贾母又将手指向角落处的青年女子。
那女子委委屈屈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氏赶紧地道:“老太太,她、她是洪总督府的姑娘,洪二老爷的掌上明珠。”
这话看似不曾回答家贾母的话,却已然叫贾母明白不是那女子勾引贾琏,是贾琏看她身份非同凡响便勾引她。
“……你叫什么名字?”许青珩含笑问,越发狐疑地想:莫非这两个女子结成同盟要对付她了?不然怎地孟氏要回护那女子?
“我父亲自幼呆傻,并未给我取名字,在琏二爷衙门里的莲塘边,二爷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碧莲。”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日见洪二老爷出事便逃走避难的洪姑娘。
此时洪姑娘两只手缩在桃红衣裙下,看似低眉敛目,却时刻打量着许青珩,她艳羡地望着许青珩鬓发间随意插上的几根金簪瞧着许青珩衣领下那枚硕大的翡翠领扣,心道老天何其不公,叫一些人一辈子不得一时片刻的清福,又叫一些人无忧无虑地就活了一辈子。
“……李嬷嬷,你去问问大老爷,这两个女人要如何处置?”贾母明哲保身地道。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望了一眼许青珩,便赶紧地推出去,向荣禧堂去。
许青珩心道:不用问贾赦,也知道贾赦没了儿子听说有人送了他孙子来,巴不得要将人留下。
果 不其然,须臾李嬷嬷便回来说:“大老爷说,孟氏是势必要留下的,碧莲有情有义,又是忠顺王府送来的,也可留下。只是咱们府里不好纳妾,便叫碧莲做了丫头, 服侍孟氏,如此也算是如她所愿了。大老爷说,二爷如今不知怎样,奶奶看在二爷的份上,多给孟氏一些滋补的东西,叫她好好地生下个白胖小子来。”
“多谢大老爷恩典。”碧莲忙冲荣禧堂方向拜了一拜。
孟氏迟疑片刻,也冲荣禧堂方向谢了恩,又讪讪地冲许青珩一拜,低声道:“给奶奶请安。”
“既 然,大老爷发话了,你们便随着我去吧。”许青珩咳嗽一声道,轻轻挣开贾母,忽地在心里冷笑一声,只觉自己做姑娘时太过稚嫩,竟当真以为有许家黎家制约,贾 府便会没了妾室,看如今贾琏下落不明,许家黎家哪个肯豁出去叫贾赦将怀有贾琏唯一骨血的女子赶出去。想着,再看孟氏一眼,便又觉得蹊跷,心觉贾琏便是对她 无情,也不会做下这后患无穷的事。
许青珩起了身,见孟氏还要冲她行礼,虚扶了她一把,便叫碧莲搀扶着孟氏,随着她向后院去。
许青珩才一出门,赵姨娘便忍不住道:“不知二奶奶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不咽下,又能怎样?她也是个可怜人,想在娘家时何等的金尊玉贵……”尤氏感叹了两句,想起自己的身世来,见贾母神色不耐,便悻悻地告辞向外去。
屋子里,只剩下贾母、王夫人、赵姨娘并李嬷嬷、琥珀,赵姨娘将王夫人、李嬷嬷看了一看,见她们是宁死也不肯先开口,于是乎,便开口对贾母道:“老太太,这会子你可得多上上心,万一琏二爷有个三长两短……大老爷可就当真绝了后了。”
贾母眉心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话,是笃定琏儿回不来了?”说罢,便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敦厚老实地叹道:“万般皆是命,如今只得叫人去跟许家说一声了,想来许家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