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文慧忙道:“皇子怎又哭了?昨儿个太医来,不是说娘娘的身子有了起色么?”
水 沐心道原来是五皇子是心疼母亲哭的。世间的事真真假假,尤其是宫廷中样样事更是真假难分。这会子水沐决心难得糊涂一次,见五皇子哭得十分可怜,便慈爱地揽 着他道:“快别哭了,这模样,叫你母妃看了,她又心疼了。”在五皇子肩头拍了一拍,又安慰他两句,便道:“今日没有早朝,我随着你一同去书房听老先生讲课 去。”说罢,领着五皇子便父慈子孝地去了。
“……日后五皇子记得美人的恩情才好。”毓秀宫门上的小太监嘀咕了一句。
房文慧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自己个向戚贵妃房里去,又打发人去敦促常升协同户部摘了扇子坊的名。
扇子坊也被摘了,一时间宫里众人瞧着房文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架势都坐不住了,先有钟淑妃等人旁敲侧击去撺掇皇后出面,后有吴嫔等干脆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遮遮掩掩地提上几句。随后宫里妃嫔也跟着吹毛求疵挑剔起宫中之物来。
常升因房文慧的缘故接连断了财路,心里不忿,于是有意睁一只眼闭只眼地将这事闹大,听妃嫔提起某样外头孝敬来的东西不好,又得到太上皇暗中叮嘱,于是立时打发人去户部摘牌子;又有意拖延着不叫户部选出顶替的商户。
于是再过半月,端午之后,天渐渐热了起来,常升有意提醒宫里妃嫔不用往年的扇子,只在外头拿着帕子扇风;又有意压着京中王公人家献给宫中的瓜果。总之人人口中都将罪名推到房文慧头上。
果然,热气蒸腾下,往年富贵安逸的后宫妃嫔们嘴里连连抱怨起来,忽地一日听闻太上皇中暑,众妃嫔并各大总管立时团聚在皇太后寝宫中。
妃嫔在门前宽敞的廊下等待,总管们立在太阳地里焦灼不安地掂着手。
众人望见水沐穿着一身明黄龙袍步履匆匆地赶来,脸上的神态越发焦灼不安。
“好端端的,太上皇怎会中暑?”
正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望见水沐动怒,众人瑟缩着都不敢说话,但瑟缩时,又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水沐冷眼望向常升:“莫非给太上皇的冰少了?”
常升忙道:“太上皇极为爱护身子,并不同冰。往年只爱吃些井水湃过的瓜果消暑,今年果子没了,是以……”
“果子怎会没了?前儿个不是才进了新鲜的杏子李子么?”水沐蹙眉,虽与太上皇有些不和睦,但令太上皇中暑的罪名,他哪里敢要?
“回主上,太上皇听说今年的瓜果少了,暗中叮嘱上下,只说少了他的还无妨,主上日理万机,不能少了主上的。”常升躬身身子唏嘘道。
水沐心中无奈,心知太上皇要借题发挥了,又道:“瓜果怎会少了?”
“回主上,房美人提议要除去宫廷供奉的弊端,是以……”常升吞吞吐吐。
水沐越发明白是什么缘故了,迈步向前,走到廊下,望见一众妃嫔脸上香汗淋漓,却无一人拿着扇子纳凉,心下又冷笑一声,进了房门后,到了里间,只见皇太后冷着脸坐在宝榻之上,床上隔着帘子太上皇静静躺着只伸出一只手腕叫太医诊治。
“儿子不孝,连累父皇了。”水沐立在床边躬身道,“朕立时叫户部重新将进攻瓜果的人家挂名送来瓜果。”
床上太上皇的手微微一摆,榻上坐着的皇太后嗔道:“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便是我们两个老的不吃不喝,也不能叫你朝令夕改!”
“并非朕下次律令……”
“不是你起了头,谁敢动摘了宫廷供奉的牌子?”皇太后余光瞅着锦帐之后声色俱厉地道。
水沐一时间辩驳不得,忠义王府的事将将过去,此时他也无心跟太上皇针锋相对,只是那内务府的常升竟然绕过他行事,将来必留不得他。思量着垂手道:“母后虽是为儿子着想,可若叫父皇母后受苦,朕心里委实难安。”
“哎。事已至此,我们尚且无妨,要紧的是堵住天下人的嘴,不能叫天下人以为皇帝是个听女人几句话,就搅合得父母双亲不得安宁的昏君!”皇太后掷地有声地道。
昏君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水沐眼皮子跳了跳,“还请母后告之儿子该如何亡羊补牢才是。”
皇 太后扭头望了眼床上,语气和柔一些道:“如何亡羊补牢?那便是不能叫天下人看笑话!那些商户以为咱们宫里没了东西使,要求到他们头上。他们做梦!打发人再 去遴选商家!至于那害群之马房美人,若这会子处置她,反倒连累了皇上的威名,令人以为皇上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据我说,她既然乐意做戚贵妃的替身去修 行,就叫她在宫里修行去!若不是她先起了头,哪一个有胆子吹毛求疵挑剔宫里的东西?她当天下人都藏污纳垢,只她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
“……是。”水沐并不觉此事不妥,立时答应了,只心叹道原来果然是他识人不清,错将个得宠就轻狂的主当成了个秀外慧中的。若她不轻狂,不叫人转了空子,跟着浑水摸鱼将事闹大,如今也不会有这等可笑事。虽心里还有疑虑,却不稀罕再去细想。
“我与你父皇年纪大了,也算是见多识广,叫我们的人去遴选商户,选出来的东西怕再没人敢说不好。不知你以为呢?”皇太后略探了身子问。
水 沐略一沉默,心知若答应了内务府就全然落到太上皇手上了,待不肯答应,又听床上哼哼唧唧的声音,心下不屑太上皇使出的伎俩,又看皇太后疾言厉色后又依稀露 出为难之色,心知皇太后左右为难,又明白太上皇不过是要争些权势傍身,并无要谋害他这儿子的意思,于是道:“就听母后的吧,料想有母后坐镇,那些轻狂的人 再不敢挑剔宫里的东西了。”
皇太后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不免又疑心房文慧实际上太上皇的人,不然太上皇才与忠顺王爷们 琢磨着如何利用户部皇商挂名赚银子,房文慧就起了头挑剔内务府,虽她不敢将太上皇的事暗中告之水沐,但未免房文慧蒙蔽水沐,日后再狐颜媚主替太上皇办事, 又道:“左右我也礼佛,叫那房美人来日日随着念佛吧。”
“是。”水沐又答应道,为显示孝心,立时打发戴权去房文慧处传话。
少顷,戴权来回说:“房美人已经带着人过来了。”偷偷望了眼床上,见隔着帘子太上皇动也不动,又看皇太后、水沐俱是忧心忡忡,犹豫着,按了按胸口房文慧塞给他的荷包,决心瞒下房文慧有喜一事。
☆、第118章 义气优伶
房文慧是个什么人?小小庶女,给个鸡毛就当令箭,就敢大言不惭地对宫廷里的供奉指指点点?
水沐因房家、许家人的暗中表忠心,自是不怀疑房文慧。皇太后则不然。
于是日暮之后,众人散去,夹在太上皇、皇帝间左右为难,最终决心不出卖太上皇又不主动对付皇帝的皇太后回了自己的佛堂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挽着佛珠坐在榻上,微微蹙眉地瞅着低眉顺眼,一点也不像愤世嫉俗模样的房文慧。
“这会子的事是听太上皇的意思做下的?”皇太后问。
房文慧颔首疑惑地看皇太后,心下庆幸着房家亲戚多牵涉广,皇太后不会对她怎样,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日后这种事莫再做了,女人当要先对得起自己夫君。”皇太后教训道,因顾忌着太上皇,打定主意只约束住房文慧远着皇帝就罢了。
“是。” 房文慧莫名地安了心,见皇太后要吃茶,便洗了手,替她去端茶,细细去观察这佛堂,见这佛堂里并不似房老太太那把布置得十分冷清。这佛堂佛案边摆着针线筐, 太后坐着的榻上,放了一只做了一半老虎布偶,小桌上摆着六样用汝窑小碟子装着的点心,其中一枚玫瑰卤子的栗子卷也只剩下一半。
“太后,常公公来了。”一个白发矍铄的老嬷嬷进来道。
房文慧忙垂手立在皇太后身边,她早知道常升将她看成眼中钉,这会子防着常升来落井下石。
老嬷嬷的话落了,果然就见眉开眼笑的常升脚步轻快地进来了,进来后立时奉承道:“小的给太后请安,太上皇叫小的来问您老人家家里可有闲着的子侄,叫他们奉命出京遴选商户。”颇有些小人得志地瞥了房文慧一眼,多亏了房文慧,平白无故又一桩发横财的机会掉到了他脚下。
皇太后心知太上皇找到法子扩充自己的私库了,和蔼地笑道:“我家里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很不该理会他们。”
“可是太上皇老人家说……”
“告诉太上皇,我家都是不中用的东西,不用理会他们。他们有个什么眼力劲?不许叫他们搀和。”皇太后略冷了脸,继而又问:“太上皇可还是叫忠顺王府领着户部的人去料理这事?”
“太后老人家英明。”常升堆笑道,心叹皇太后太小心了一些,这会子还怕她娘家人跟着太上皇发财碍了皇帝眼。又暗自琢磨着过两年便告老,早早地脱身,也免得日后被皇帝算账落得个尸骨无存。
“去吧,若叫我知道你撺掇太上皇背着我叫我娘家那些不长眼的跟着胡闹,我自有法子收拾你。”皇太后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