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升不肯断了薛家这条财路,有意冷笑道:“我怕给你们好脸,回到宫里我就没脸。”再扫了眼王熙凤穿着并这厅上摆设,见她衣裳半新不旧的,厅里摆设也不甚富贵,暗道莫非薛家穷了?
王 熙凤笑道:“公公放心,我们家不做宫里那买卖就是了。公公还不知道么,我们送到宫里的东西,未免出了差错,都是宁肯多花本钱也不敢跟户部多报价钱。既然宫 里不做我们的买卖,那我们正好全心做外头的买卖。日后在外头,还要请公公多帮衬一些。”又示意薛蟠再拿了银子。
薛蟠忍痛令人又拿了二百两来,勉强笑道:“这银子拿去给公公买个小丫头伺候着。”
常升见了银子,心里才痛快,絮叨道:“做买卖跟宫里得宠的娘娘不对付乃是大忌,若以后房美人不提这事了,我再替你们求求情,依旧将名挂上去。”令小太监收了银子,便起身向外去。
薛蟠忙又将这很是体面的大太监亲自送出府,回头垂头丧气地回了房,望见王熙凤歪着身子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出神,忙道:“如今该怎么办?冷不丁地丢了挂名,旁人只当咱们家在宫里出了差错,定是连宫外的买卖都不肯跟咱们做呢。”
王熙凤回了神,也是一副担心的模样,对薛蟠道:“这会子说这些都是没用的,你赶紧去寻琏二哥说话,弄清楚咱们到底是如何得罪房美人才是正经,不然,这才是个头呢。万一哪一天房美人吹吹枕头风,咱们家就跟宁国府一样……”只觉这话不吉利,便自己个呸了一声。
薛蟠虽与房家、许家有些来往,但都是隔着贾琏才有的来往,这会子听王熙凤这样说,忙点了头,立时向外去。
平儿见他急躁地出门,替王熙凤将百子千孙的大红被子扯了扯,低声道:“大爷性子太急了一些,兴许是他在外头得罪了房家人呢。”
“据我说,是咱们家的姑娘太水灵了,叫房美人心生忌惮,于是房美人先下手为强,要斩断咱们家姑娘进宫的路子。”王熙凤不咸不淡地道,既然薛宝钗要插手薛家的事,她就叫薛家上上下下的事,都有薛宝钗的影子。
平儿一怔,又见王熙凤暗中使眼色,便点了头,替王熙凤理了被子,只管出了门,叫了旺儿媳妇来,将王熙凤方才的话说给旺儿媳妇听。
旺儿媳妇听了,心知王熙凤跟薛宝钗不对付,忙答应着,就去寻府里那些七嘴八舌的婆子媳妇去说。
待到了傍晚黄昏时分,莺儿的娘便从个种花的婆子那听说了这事,于是便叫了迎儿来,在薛宝钗院外悄声告诉莺儿。
莺儿素来乖巧,只觉若不将此事告诉薛宝钗,薛宝钗被蒙在鼓里,指不定稀里糊涂地就没了才选的资格,于是忙进了房中,望见空洞洞没甚装饰的屋子里,薛宝钗正坐在炕上裁一块玫红绢纱,忙走到她跟前,将她娘听来的话说给薛宝钗听。
“这话是那大太监说的?”薛宝钗怔住。
莺儿立时道:“那太监才走就有这话,可不就是真的?定是房美人嫉妒姑娘生得好性子又好才会这么着。”
“胡说,我何曾见过她?”薛宝钗摇了摇头。
莺儿道:“兴许是姑娘的美名传出去了呢?房家跟咱们家也不是没来往,当初房美人才做了美人,大爷、大奶奶不是成日里说姑娘进了宫一准会将房美人比下去么?”
薛宝钗再次摇头,并非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她不信果然会有人在她进宫的事才有个影子时就来打压她,“去瞧瞧大爷回来了没?”
“哎。”莺儿答应着,赶紧向前头打听去,过了一盏茶后就回来说:“大爷才从外头回来,正跟老奶奶说话呢。”
薛宝钗忙从炕上下来,伸手弹开黏在衣裙上的绒絮,略整了鬓发,便向前去听薛蟠如何说,盈盈地走到薛姨妈房门外,令莺儿在外头等着,自己掀开帘子脚步轻盈地进去,见薛姨妈、薛蟠在东间说话,并不立时露面,只站在隔间百宝阁子边透过缝隙向东间望去。
只见薛姨妈、薛蟠母子二人对面坐在椅子上,俱是唉声叹气模样。
薛姨妈急道:“你舅舅人在广西,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可叫我们怎么办?户部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给你舅舅?那户部是许家的地盘,你央一央琏哥儿,去许家说说好话也不行么?”
薛蟠唉声叹气道:“如今是当今冲冠一怒为红颜,哪个敢说话?只是琏二哥替我去许家、房家问过了,都说没什么恩怨,就连房家小爷听说了,还专门来寻我说话呢,人人都说这事是房美人自作主张。”
“我们家跟房美人能有什么过节?”薛姨妈疑惑道。
薛蟠咕哝道:“琏二哥也说是私人恩怨,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私人恩怨。琏二哥叫咱们最好仔细想想如何得罪了人,不然房美人再来一次,咱们就全完了。”
薛宝钗立在百宝阁后,不觉低了头,暗道自己果然叫房美人忌惮了?不由地有些灰心丧气,只觉自己进宫前,那得势就猖狂的房美人就能将薛家打垮,于是从百宝阁后走了出来,对薛蟠道:“哥哥过两日去荣国府走一遭,试试看叫房家人知道我不进宫了,这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薛蟠愣住,“妹妹不想进宫了?”
薛宝钗默不作声,她自然是想进宫的;薛姨妈忙问薛宝钗,“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薛宝钗望着薛蟠道:“母亲问哥哥就是了,如今府里都说房美人忌惮我,才要拿了薛家做筏子。”
薛蟠听众人说了一日私人恩怨,这会子听薛宝钗一说,顿时就觉薛宝钗艳冠群芳,待两三年后入宫,定会将房文慧比下去,于是点了头,说道:“也只能是这么回事了。”
薛姨妈吓得心砰砰跳,忙道:“使不得,若你不进宫,早先的心血不白费了?房美人她……”
“先这么说稳住房美人,咱们再思量对策。”薛宝钗暗叹一个小小美人几句话就能除了薛家的名,果然进了宫就是平步青云呢。
薛姨妈听明白了薛宝钗这是缓兵之计,于是对薛蟠道:“就依着你妹妹的话去说给琏哥儿听吧,到底是个姨娘生的,房美人心胸太过狭窄了一些。”
薛蟠忙答应了,辞了薛姨妈这边,立时大步流星地向王熙凤院子里去,隔得老远瞧见王熙凤搀扶着平儿的手在廊下遛弯,忙大惊小怪地过去道:“了不得了,原来房美人是为了嫉妒妹妹花容月貌的缘故针对咱们家哩!”
王熙凤眼皮子跳了一跳,开口道:“我就说呢,有道是不遭人妒是庸才,妹妹那么个好人,有个人嫉妒也是人之常情。”
薛蟠听她说得有道理,越发认定是薛宝钗的缘故令薛家遭此损失,只说“风大了些,回房歇着吧”,便搀扶着王熙凤回房里去。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薛蟠尚未起床,便听平儿进来跟着帐子对他与的王熙凤道:“大爷、大奶奶,有几家的老爷打发人来说,早先定下的燕窝、缎子不要了。”
薛蟠猛地撩开帐子,冷笑道:“果然是些见风使舵的,宫里说咱们的东西不好,便是他们用着好,也要说不好!”
王熙凤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对薛蟠道:“你快去荣国府跟琏哥儿说说话吧,舅舅那边就甭指望——若他用得上,咱们的名也就不会轻易地没了。跟琏哥儿提买卖的时候,若让他一二成也无妨。”
薛蟠答应了,起身从平儿手上接了衣衫穿上,仓促地洗漱后,草草吃了一碗粳米粥,便立时出了门,领着人向荣国府去,到了荣国府大门前,就见林之孝领着人抬了一箱箱东西进府,从角门进了荣国府,望见贾琏亲自立在门房便查看,就笑道:“琏二哥这买的是什么?”
贾琏笑道:“准备成亲用的东西。”挥手令林之孝将箱子里装着的陈也俊悄悄送他的火器送入外书房,就对薛蟠道:“户部的事,你也不必太操心。过些日子风声小了,我求了许老太爷再给你挂上就是。”
薛蟠感激地点了头,上前两步尴尬地将房文慧嫉妒薛宝钗的话说给贾琏听,信誓旦旦地对贾琏道:“琏二哥,你是知道的,我们都舍不得宝钗进宫。你只管拿了这话跟房家人说,叫房美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贾琏心道这主意一看就是个女人出的,换个男子也想不出这么个解释法子,笑着答应了。
因托着王子腾在户部挂的名没用的,薛蟠便不指望着王子腾那边了,笑着随着贾琏向外书房去,边走边道:“如今我们就指望琏二爷替我们做主了,琏二哥万万不能抛下兄弟不管!”
“这自是当然,若你如今还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贾琏笑道。
才进书房院子,就听林之孝来说:“二爷,送给忠顺王府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只是忠顺王爷爱的美酒府里只有一壶,不好送人。”
薛蟠忙道:“只管去我铺子里取就是了。”
贾琏嗔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跟你舅舅一样占你便宜的人?”要占便宜也不能直接要薛家的东西。
薛蟠憨厚地笑了,继而问贾琏:“琏二哥怎想起给忠顺王府送酒了呢?”
贾琏笑道:“形势比人强。”如今他要奉旨去忠顺王府做卧底去了,不知道要往忠顺王府送多少厚礼呢。
薛蟠见贾琏也有无奈之事,待进了贾琏书房中,望见一架古琴摆在堂中,此外处处散落着写了催妆诗的纸张,立时道:“琏二哥果然是事事亲力亲为!这边摆着琴在,莫非你催妆的时候还要给新嫂子弹琴不成?”
贾琏手指在琴弦上一抹,轻笑道:“弹琴还不至于,只是定亲的时候没上心,成亲的时候该多多用心了。”也不知二珩那丫头上会子被他教训了,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了,千万别矫枉过正,死气沉沉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