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答应着,便领着甄家二姑娘向外去。
“琏哥儿快坐下吧。”甄太太笑道,纳罕虽男女授受不亲,可长辈们都在,贾母怎也不叫贾琏见过她那二姑娘?“琏哥儿也有十八了吧,可许亲了?”
贾母笑道:“他二月初九生日,虚岁二十了。已经说下了人家。”
甄太太略有些失望,却也不表露出来,叹道:“若是我们家那位也跟琏哥儿一样用功多好。”
贾母又谦虚了一句,等着甄太太说明来意。
半 盏茶后,见贾琏要告辞去荣禧堂陪着前来道喜的人说话,甄太太这才坐在椅子上很是为难却又很坦然地道:“我们家的庄子这二年连连欠收,手上银钱有些不趁手, 虽家里有些金银东西,偏那些东西都是家里老太太、老爷们心爱之物。我们老太太不放心将东西送到当铺子里唯恐被旁人弄脏了,是以,想请老太太、琏哥儿暂挪几 万银子使用。”
贾母为难地抿嘴,因甄家升官了,也有心给甄家来个锦上添花,于是看着贾琏,等贾琏拿主意。
贾琏看甄太太坦然地很,心说这才是有底气的模样,故作为难地皱着眉头,好半天才道:“不怕太太笑话,东府出事后,我年纪小怕事,唯恐被连累了,连天地给各处衙门里送礼,如今家里都等着秋日的租子过中秋过重阳过新年呢。”
谁 家都不是靠庄子里一点租子吃饭过活的,甄太太听着话音,就知道拿着地里欠收做借口是糊弄不得了贾琏的,只能探着身子,略挨近贾母一些,笑道:“小心驶得万 年船,琏哥儿小心一些,总比珍哥儿那糊涂东西要强。”颦着眉头为难地道:“老太太,实不相瞒,并不是为地里租子欠收才要借银子。实在是前几次家里接驾留下 的一笔烂帐,外头说是拿了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但几次接驾户部批的银子有限,不足的,还是要我们自己想法子将银子补上去,挖空了我们府里不说,费心 思买来的屏障玉器,哪怕不入官干放在库房里,因是圣人用过的,我们也不敢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况且,今次升官的风声竟然早一年便放了出来,人人都当我们得了 肥差,但凡是比我们腰杆子粗一些的,个个先伸手向我们要买路钱……”说着,便委屈地红了眼眶。
贾母怒道:“竟然有这种事?”有道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比贾家、甄家有权势的多的是,甄家得了肥差被人勒索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着,贾母又想借给甄家银子了,毕竟甄家得了的可是肥差,这会子不借,岂不是得罪人?
贾琏眼皮子跳了跳,虽是被人勒索,但被不恰当的人勒索成了,便要被一批人看成是那不恰当的人的同伙了,于是装傻地义愤填膺道:“到底是哪个胆子这样肥?太太告诉我,我请姑父弹劾了他,看他还敢不敢!”说罢,就要立时去寻人传话。
贾母啐道:“你个小孩儿家怎总是这样冲动?”
“老太太,这种事不能忍,必要告到官府那立了案才算好。”贾琏“仗义执言”道。
贾母看他的意思是不肯借钱了,于是只管着拿不孝不肖的话骂贾琏,甚至红了眼眶道:“你在金陵闹了那一出还不算,如今又要在京城里闹?你是成心要逼死我么?”
甄太太岂会不知贾琏在金陵那么一告毁了贾母一世英名的事,因才进京,也把贾琏当成个不知轻重的愣头少年,又看贾母似乎是十分伤心了,知道借钱无望,忙不尴不尬地告辞退了出去。
待甄太太去了,贾琏才重新坐下。
贾母也从琥珀手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依旧将茶盏递给琥珀后,却疑惑地问贾琏:“你且借给甄家一些银子就是,何苦得罪了他家?我原也说他们是富而好礼的人家,不会轻易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这事传到缮国公府,又不知要如何埋汰咱们家呢。”
贾 琏摇了摇头,将方才黛玉那从林如海、贾敏那听来的话说给贾母听,开口道:“若没甄太太细细说明,怕老太太也不知道他们家这官是肥差呢。据孙儿说,这钦差金 陵省体仁院总裁,像是宫里两位主公相互妥协后定下来的,不然直接叫做江南织造岂不便宜,何必费心思起了这么个不方便没多少人知道意思的官名故意叫甄家为 难?况且他们家说是勒索,怕在宫里两位主公中的一位眼中,他们家是跟谁家勾结了呢,那位心里定然想着‘给了你要职,你却拿了银子送我的死对头,如此岂能叫 你们安享尊荣?’可君无戏言又不能临时改了主意不赐官,于是便杜撰出这么个官名来。”
虽职务还是一样,但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哪里比得过江南织造名气大,得了肥差却无人知道,就如锦衣夜行一般。甄家当是又得意又郁闷了。
到底是哪个主公给甄家难堪已经是呼之欲出了,那自然便是当今了。本朝体仁阁是当今令人休整的,若是太上皇定然想不出这么个名字来;况且甄家提起接太上皇的御驾,不再似早先那样满脸光辉,当是也有人旁敲侧击跟甄家提起了往年的亏空。
细思恐极四个字,最要不得。贾母顺着贾琏的话一琢磨,也觉得像是那么回事,感慨道:“我们家跟他们家多少年的老亲……”
“老太太可知道他们家小哥儿也叫宝玉?”贾琏笑道。
贾母一怔。
贾琏心说连人家要紧的公子哥儿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老亲二字用的是多随便。
贾 母心虚地嘴角动了动,原就是为利益二字勾结在一处才处处说是老亲的,这会子被贾琏揭穿了,也不好硬撑,只是开口道:“他们家也算是仁义知礼,怕是一步错 了,便步步皆错。”话已至此,便已经算是向贾琏保证约束贾政一房叫他们不跟甄家来往了,因又问贾琏:“你与许家姑娘的事何时定下?”
贾琏道:“青妹妹为她嫂子穿孝呢,待过了重阳再说吧。”
贾母点了点头,得意地笑道:“今儿个倒是来了几个明里暗里说了要给你说媒的呢。”
贾琏笑了笑,又见元春进来了,二人都不肯将甄家无意间“勾结”了人被宫里人盯上的事说出来,只装作闲话家常的模样。
元 春心知甄太太徒劳无功地去了,又见贾母、贾琏似乎有事瞒着她,进来坐下后,笑道:“甄家的二妹妹果然是温柔似水,连我在她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地 看贾琏,见贾琏不应,又担忧地对贾琏道:“据说许家、黎家的姑娘自幼便玩在一处,那许家姑娘会不会也是黎家姑娘那么个性子?”
元 春心里贾珠病弱、宝玉年幼,于是一颗心总牵挂着贾政、王夫人他们,处处要为他们筹谋。贾母哪里不明白元春总想插手荣国府大小事的原因,就譬如她来牵线为甄 家筹措银钱,便有撺掇贾琏出银子却叫甄家感激她们二房母女的意思,这会子不知她又捣什么鬼,嗔道:“胡说什么,黎家姑娘性子好得很,都是被歹人给害了才夭 折了的。青珩性子很好,你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成亲也有一年多,大夫就没说过什么?”
元春心知贾母问的是子嗣一事,脸上微微泛红地低了头。
贾琏见她们要说些女人的话,立时识趣地退了出来,向前院去,听见处处叽叽喳喳的,反复回味着霸气的总裁二字,心说将来他要不要也从当今手上讨个总裁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是织造府别称是萌那什么吧啦从体仁阁做了缎子库杜撰出来的
钦 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见《红楼梦》第二回)清代无此官名。甲戌本脂批云:“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清史稿》卷一百十四《官职一》载:乾隆十三年, 于内阁中“省中和殿,增体仁阁”。又同卷《官职二》中又“国史馆总裁”名。“体仁院总裁”一衔,当是根据当时这类机构和职衔编造而成。脂批认为是“寓怀而 设”,或者在隐寓任“体仁院总裁”的金陵甄(真)家……被雍正所抄没的金陵曹雪芹自家,实为“体仁”之家,并未得罪朝廷,被抄没是无辜的。
体仁阁:清代康熙皇帝曾经在体仁阁举行博学鸿词科考试,招揽名士贤才。乾隆朝以后,这里就做了内务府的缎库。[1]
体 仁阁设重楼9间,进深3间,高25米,坐落于崇基之上,上下两层,黄色琉璃瓦庑殿顶。明间为双扇板门,左右各3间安装一码三箭式直棂窗,两梢间、山墙及后 檐用砖墙封护。檐下施以单昂三踩斗栱。一层屋檐上四周是平座,平座周围廊装有24根方形擎檐柱,用以支承顶层屋檐,柱间设寻杖栏杆连接,站在平座上可凭栏 远眺。上层楼7间,四面出廊,前檐装修斜格棂花槅扇28扇,梢间与山墙及后檐墙用木板做封护墙,减少了下层的承重力。檐下为重昂五踩斗栱。檐角安放脊兽7 个。
康熙年间,曾诏内外大臣举荐博学之士在体仁阁试诗比赋,清代各朝御容也曾收藏于此。乾隆年重建后,此处作为清代内务府缎库,内设收贮缎绣木架143座。
☆、第104章 树欲静风不止
埋头苦读的学子中举,与不学无术的纨绔中举是截然不同的。
贾琏虽这二年“浪子回头”,但不少人眼中,他中举就是“没天理”的事。遇上这种事,多少有人在心里揣测贾琏花了多少银子用在舞弊上。虽揣测了,但哪个敢说出口?
就连贾政、王夫人二人都要硬着头皮挤出笑脸来替贾赦、贾琏招待前来恭贺的人。
作为正主,贾琏更是才出贾母的屋子,便被几个小丫鬟簇拥着请向荣禧堂去。
贾琏顺着游廊走到荣庆堂的厅上,便见贾敏打扮得又斯文又尊贵地缓缓走来,忙寒暄了两句,请小丫头请贾敏去跟贾母说话,再向外去,便见尤氏姑嫂穿着一样颜色的水蓝衣裙从一顶简陋的轿子里出来。
“珍大嫂子来了。”贾琏笑道。
“快给你琏二哥道恭喜。”尤氏推了推惜春。
才牙牙学语的惜春便紧挨着尤氏对贾琏作揖,嘴里含含糊糊的,大抵是尤氏给她吃多了糖,一张口先流出一道晶莹的涎水来。
尤氏忙弯腰给她去擦,很不好意思地道:“琏哥儿,你惜春妹妹还小,见笑了。”
贾琏笑了一笑,又请尤氏、惜春向贾母屋去,他还没言语,站在垂花门前的婆媳就先替尤氏抱屈道:“珍大奶奶这是想见一见老太太道声恭喜就回去呢,不然怎不去荣禧堂凑热闹?”
贾琏对尤氏并不怜悯,反倒佩服她得很,这会子了能安排贾蔷先去抢宗里唯一财路的女子,也算是个脂粉英雄了,向东边走了几步,才从穿堂进了荣禧堂院子里,便见两边鹿顶房子里已经摆下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