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其他考生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煮肉粥了,只为御寒多吃了一些裹着冰片雪花糖的紫姜片。
连着捏了十二只小兔子,终于见那门上的锁被人打开了。
贾 琏提着篮子抱着包袱出来,却见对面一连三间都是空的,再看出了门的考生似乎少了不少,心里纳罕,便一路向外去,出了一道角门,遇上了黎碧舟,就问他:“大 哥,你有没有觉得莫名其妙少了许多人?”说着,将包裹着小兔子的帕子丢在黎碧舟篮子里,叫他捎回去给他女儿玩。
黎碧舟低头去解牌子看帕子里包着的是什么,就笑道:“第一晚他们放肆得很,都去煮粥,结果茶铫子被收了去,没东西烧茶只能喝井水。天又冷,一个个哪里受的住,陆陆续续地闹肚子便都出了贡院。”
“原来竟是这样!”贾琏不厚道地笑道,掐算着如此少了一批人,他的名次又能靠前一些了。
黎碧舟见帕子包着的都是形态各异的白蜡小兔子,笑道:“你果然是不煮粥也要寻点子事来做。”说着,与贾琏一同出了门,在门口略等一等,才见许玉珩青着脸脚步虚弱地出来了。
“你该不会被收了茶铫子吧?”贾琏、黎碧舟二人脱口道。
许玉珩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谁知道那么多人会一起煮?学政在我们人字院里还骂‘到底是来考试呢,还是赛着谁家富贵比谁点心里油水多?’”只觉肚子里难受的很,催着黎碧舟回家去。
贾琏目送他们远去了,又听远处有人喊二哥,便向那边去,才走了两步,赵天梁赵天栋赶紧地接了他的篮子,个个欢天喜地道:“二爷,我们一直在门外守着,听说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撑不住出来了呢。二爷这次一定高中!”
“嘘——”贾琏嘘了一声,又见薛蟠、冯紫英、石光珠来了,疑惑地道:“也俊怎没来?”
不等薛蟠、冯紫英说话,赵天梁抢先对贾琏道:“大姑爷、大姑奶奶都在家里等着呢,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说给二爷听。”
贾琏心说他才出门,竟然就有事找他了?
薛蟠、冯紫英、石光珠原是闹着要随着贾琏回贾家吃酒的,如今听说陈也俊有事要与贾琏商议,便识趣地去了,只说:“琏二哥在家多歇几日,待放榜了,我们来寻琏二哥吃酒。”说着话,三人便散了。
待人走了,贾琏扭头闻着身上衣裳便随着赵天梁、赵天栋上了轿子,进了轿子问:“大姑奶奶那边是什么事?”
赵天梁笑道:“并不知道什么事,只是瞧着大姑爷似乎跟大姑奶奶夫妻同心的模样。”
贾琏心道元春到底将陈也俊说服了,又见帘子递了一包东西来,接了见是一盅用小巧的红木木桶装着的野鸡汤。
“这是许家那边送来的,二爷趁热喝了吧。”
贾琏答应了,猜到是许青珩做的,拿着放在盅中的木勺摇了摇汤,便慢慢地抿着汤喝,冷不丁地听见一句“要不是贾家琏二开了头,我们也不至于因身子虚弱没答完卷子!”,忍俊不禁地撩开帘子去看,见是两个肥头大耳的书生,心说谁叫他们一窝蜂地去煮粥呢。
轿子径直抬进了前院里,贾琏一出轿子被人簇拥着穿过内角门向贾母屋子里去,才进了屋子,便被贾赦、贾政、贾珠围住。
贾赦紧张地问:“考得怎样?”
“应当能中个秀才。”
应当二字显得太过底气不足,贾赦嘴唇动了动,就听贾珠道:“大爷别逼着他,叫他快些跟老太太说了话,就赶紧回房里歇着去吧。”
贾赦点了点头,对贾琏道:“好生歇着吧。”说罢,瞅了一眼贾政,便领着贾政出去了。
贾珠也没心思去管贾赦将贾政当跟班使唤的事,略问了几句题目,便领着他进了西间套间里。
只见套间里,贾母穿着家常褙子坐在炕上,王夫人笑盈盈地坐在她左手边,元春穿着遍地锦大红通袖、金线绣牡丹花云肩,乌压压的鬓发里插着一支玉兰发钗一支朝阳赤金凤,满面温良贤淑地站在贾母右手边;她身边,陈也俊穿着雪青色的衫子待站未站地曲着膝。
陈也俊比贾琏略小一些,却又是贾琏的姐夫,往日里二哥地喊着,这会子尴尬地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贾琏冲他一笑后,先要跟贾母磕头。
贾母忙叫琥珀拦着贾琏,请他在炕上坐下,见他精神头还好,便细问考试的事,待这些事说完了,才笑道:“你不知道你才走,家里就有了一桩喜事。”
贾琏笑道:“莫不是珠大哥的喜事?”
“果然是猴精!你定是看你大嫂子不在这伺候着,便猜到了。”贾母指着贾琏笑道。
贾琏见果然是李纨是有喜了,便连连冲贾珠道恭喜。
贾珠咳嗽了两声,心知王夫人不见李纨有喜便觉李纨无用;见她有喜了又觉她不顾他的身子,于是也不敢露出十分欣喜的模样,笑了笑便作罢。
“不光是这一桩喜事,还有另一桩好事呢。”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插嘴道。
“哦,是什么事?”贾琏问。
贾母因不知此事贾琏应还是不应,于是并不言语。
王夫人笑盈盈地令元春来说,元春望了陈也俊一眼,便笑道:“琏儿,你还记得江南甄家么?”
“自然记得,难道他们要还我们家银子不成?”
贾琏随口来了这么一句,他是因书中贾家有五万银子留在甄家才有此一说,却不知元春今次是来替甄家筹措银钱的。
于是这一句话,登时堵得元春、陈也俊无话可说了。
贾母也记不得江南甄家有没有欠荣国府银子,于是含糊地笑道:“他们家有姑娘要嫁进京城来,托我们帮着照料一二。”因贾琏一句话叫元春剩下的话都说不出,她便干脆地叫陈也俊随着贾琏去警幻斋里说话。
贾琏觑了眼讪讪的王夫人、元春,便称呼着姐夫领着陈也俊向外去,走过警幻斋的穿墙山门,便望见两个嘴馋的七八岁小幺儿惊慌失措地躲在挂满了柿子的柿子树后,只装作没看见,与陈也俊一边走一边笑道:“到底是有什么喜事?人家嫁女儿,也不值得咱们跟着欢天喜地吧。”
陈 也俊尴尬地握着拳当着嘴咳嗽一声,见那偷摘了柿子的小幺儿这会子又来献宝一样地捧着柿子来送给他与贾琏两个,便有意虎着脸将那小幺儿打发走,随后才道: “是甄家一时银钱不凑手,待要跟江南的亲戚借,又拉不下脸。他们家太太素来跟你大姐姐有些来往,便捎信来借银子,只说还银子的时候给上二分利息。他们不过 是一时不凑手罢了,待过了明年,咱们想要银子只管去取就是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放印子钱吧?”贾琏道,书中说江南甄家收着荣 国府五万银子,可这银子是如何莫名其妙地被甄家收着的?据说甄家是接过几次驾的富贵人家,这等人家最讲体面,便是帮着贾家的忙收债,收了债也会立时给贾家 送来,他们这等人家,还缺当差的人?况且贾琏去了扬州又扶棺将林如海葬在苏州林家祖坟,离着甄家不可谓不近,他又有个管家的名,怎地无人告诉他既然去了江 南就顺道打发人去将甄家的五万银子捎回京城?
如此,这五万银子便是贾家与甄家说定了,待贾家用时才打发人去取,若不用便留在甄 家。这故有彼此信任的原因在,可也能叫人琢磨出一点子蹊跷来,唯二可以解释的,就是一,甄家手头紧,贾家若无必要就顾忌着亲戚的脸面不忍要,可要这么着, 赵嬷嬷在与王熙凤说起甄家四次接驾的盛况时,素来心高气傲的王熙凤怎不拿着这话暗贬甄家?王熙凤管账,她当是知道这事的。
二,便是银子存在甄家,对贾家有好处了。这好处自然就是利钱了,不然贾家难道是未卜先知,有意先留了五万银子在江南等着将来去江南办事时用?
若是甄家筹措银子经商,却也不像。
虽如今做官的人家都有几间铺子,但那铺子都是没甚要紧的玩意一般的存在,并没做官的敢大张旗鼓地经商做买卖。不然他也不会借着薛家的名头来赚银子了。如此说来,甄家筹措银子便不是为了经商,是为了攥着大笔银钱放大胆子地放印子吃利钱呢。
果然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贾家甄家都一样。
陈也俊吓了一跳,忙道:“应当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家,还能做出这事?据说是上年他们家几处的庄子遭灾,收成不好才会如此。”
贾琏道:“你莫不是当真以为各家都是靠着庄子里的收成活的?”
陈也俊愣住,随着贾琏在他房外廊下坐着,望见一个大木盆中泡着几十颗红彤彤的桃子,贾琏蹲在木盆边将那饱满多汁的桃肉稍稍用拇指一推,桃肉便尽数剥落,露出已经干硬了的桃核来。
贾琏掏出桃核来放在另一盆清水中,桃肉却不要依旧丢在水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