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孙四娘,还有他儿子远远地打发到北边庄子去!”许老太太忙起身去搂着不知何时哭成泪人的黎太太,安慰她道:“放心,婉婷还是我们许家人。”
黎太太因丧女心如刀割,却又清楚地明白黎婉婷的死跟许家并无干系,更在心里恨黎婉婷轻生,咬着嘴唇哆嗦着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琏见黎婉婷、素琴之死注定要成无头的冤案了,便从这边退出来,见明间里许玉珩、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玚都呆呆地站着,就知道他们也已经将屋子里太太的话听去了。
“……这么说,是大老爷的房里人的儿子娶了玉珩哥哥房里人?”许玉玚讷讷地道,虽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就是素琴“暗算”黎婉婷的原因,但略想一想,便可知……
正疑惑着,又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进来道:“老太太、太太,孙四娘的儿子孙阅听说他娘被捆住了,跪在前院说他自己是大老爷的长子!求老太太放过他娘。”
“连同那姓孙的小子一起捆了!”许老太太在房里怒喝一声,“谁敢胡言乱语,拔了他的舌头!”
“是。”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答应着出去。
贾琏、徐玉珩等被这消息炸得回不过神来,才要进西间,便听西间里黎太太怒斥袁氏:“大嫂子好能耐呀!竟然悄无声息地将有了身孕的孙四娘弄出许家!”
这一声后,袁氏哭道:“那姓孙的造谣,况且,她是老太太的人,要打发她出去也是老太太的主意,难道我能做主不成?”
许老太太喝道:“都乱叫什么,那姓孙的是虚张声势……”
“母亲,你将婉婷害惨了!”黎太太丧女之痛再压抑不住。
袁氏火上加油地哭道:“老太太,你说句公道话。昔日听说孙四娘约莫有了的时候,是谁先给她灌了药打发她配小子的?又是谁许下那孙四娘多少前程,将她送到老爷房里来的?”
……
贾琏听见屋子里众女人连同不相干的宁氏、彭氏都连连哭了起来,微微挑眉,心说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许玉珩、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玚站在门前也是进退两难,古往今来送房里人便是婆媳平衡之道,谁能料到许老太太早年为辖制大儿媳埋下的一步坏棋会坑了自己嫡亲的外孙女?
此时,不需其他证据,所有人都能肯定看似跟黎婉婷之死没有干系的孙四娘、孙阅母子就是罪魁祸首。
许玉珩嘴唇动了一动,缓缓地迈了两步,到了西间纱窗前,望见许老太太老泪纵横地被跪在她面前的女儿、儿媳揉搓摇晃得鬓发微乱。
“都哭够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
明间里贾琏等忙簇拥着颤巍巍的许之安进到西间里,西间众女人忙整理衣衫对着许之安跪下。
许之安喉咙微动,不曾说话,也先落了泪,亏得许家自诩家中规矩严明,不想……
“求父亲给婉婷做主。”黎太太哽咽着道。
许玉珩、黎碧舟也冲许之安跪下,贾琏、袁靖风、许玉玚紧随着跪下。
“做主?如何做?将那姓孙的母子千刀万剐?”许之安冷笑道。
贾琏等低着头,许家今日的事,就是许家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 太爷,这是婉婷姐姐最后的一封信,她信里以碧汀先生自居,说了进门后,劝说老太太放了府中女子的一半奴籍。”许青珩穿着一身月白绣青竹衣裙进来,到了许之 安跟前,高高地将黎婉婷的信举起来,满脸泪痕地道:“婉婷姐姐说,所谓放了一半,是指在衙门里依旧有她们的奴籍,不许她们的老子老子娘将她们卖出府外谋 财;却许她们自由婚配,府里老太太、太太不得插手她们的终身之事。”
许之安瞥了眼许青珩,犹豫着从她手上接过黎婉婷的信,略扫一眼,便可见黎婉婷这信乃是听说许老太太、袁氏让步答应打发走素琴后便斗志昂扬地写下来的,虽是她呕心沥血写下的,却不合实际。
“你可知道,她这信里所写,没一样是合乎世态人情的?”许之安冷笑。
许 青珩哽咽道:“不合乎别人家的世态人情,却合乎咱们家的。老太太、太太没有不疼爱婉婷姐姐的,如今她因为那么一桩可笑的事英年早逝……老太太可会觉得问心 无愧?太太们可敢否认昔年曾似有若无地暗示素琴姐姐可长长久久伺候哥哥?不过是一堆人五十步笑百步……死了自家骨肉,却还想着世态人情,实在是可悲可 笑!”
许之安的巴掌悬在许青珩头顶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黎碧舟之妻房氏、袁靖风之妻管氏不知何时也跪在了明间里,因许青珩的话对她们有利无害,二人便跟着齐齐呜咽起来。
许之安喉咙哽住,见此时竟是将孙氏母子千刀万剐也难以平息此事了。
“请老太爷依着婉婷所言发话吧,不管其他人家如何,我许家必定依着她的遗命行事。这也是我唯一能对得起她的地方了。”许玉珩磕头道。
许玉玚跟着附和道:“孙儿也请老太爷发话吧,不然难以慰藉婉婷姐姐在天之灵。”
“我黎家也必定会依着婉婷所言行事。”黎碧舟见黎太太这会子几乎昏厥过去,忙膝行两步抱住黎太太。
袁靖风也道:“虽我做不得整个袁家的主,但在我们一房里,必定会依着婉婷的话行事。”
贾 琏眼瞅着众人义愤填膺,少不得也附和了一句,随后又道:“据我说,不如我们几家的老太太、太太们建立一个碧汀社,选了几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做监督,令各家 里,只有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有丫鬟,少爷们不得留有丫鬟,哪怕是长辈赐下来的,也不能有。既然丫鬟都是太太、奶奶的,她们若乐意借着陪嫁丫鬟笼络夫 君又或者碍于种种不得不对夫君让步,亦或者不敢跟婆婆斗迂回地接了婆婆的人来,这便是她们自己该筹谋该思量的事了。规矩是在大面上护着她们的,难道还能在 方方面面的琐碎之处都为她们着想不成?至于老太太、太太的监督,虽各家不好做插手别人家家事的事,但人要脸树要皮,倘若按过手印答应的事还能够反悔,那样 的人家言而无信,也难能长久了。”
许青珩因贾琏的话受到鼓舞,啜泣时不由地崇拜地看他。
“……老爷子是唯恐少了丫鬟伺候不肯答应?”许老太太见黎太太已经昏厥在黎碧舟怀中,又见儿媳袁氏、宁氏、彭氏孙媳房氏、管氏个个怨恨地看她,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心道莫非都是她一个人错了?许之安这些爷们就没错!?
许 之安见许老太太逼他,冷笑着扫视屋子里,见除了许老太太、黎太太、袁氏,剩下的都是一群年轻妇人,因这会子妇人们最先着急的是笼络夫君,于是无人不赞同贾 琏的话,向后踉跄一步,又见许玉珩、黎碧舟已经将额头磕得通红渍血,只得艰难地点了头,“……变通二字,你们可明白?便是咱们府里有了这规矩,也多的是 人……”
“先立下规矩,待他们变通时,我们的规矩也变通。若因为怕他们变通,我们永远不变,岂不是永远受制于老太爷嘴里那莫名其妙的‘他们’?”许青珩仰着头冷笑道。
贾琏暗暗在心里为许青珩叫好,与袁靖风几个也跟着磕头。
贾琏道:“老太爷,如今各家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咱们立下这亡羊补牢的规矩,也能勉强扳回一局,不至于太过丢脸。”
提到丢脸二字,许之安又觉头疼,那孙阅——他决计不会认那人是孙子——叫嚷出来的话未必没有传开,只有再立下规矩,方能显示许家规矩严明,勉强维护住最后一些颜面,“就依着,婉婷信中所说办吧。”
☆、第92章 虚虚实实
不管是亡羊补牢,还是掩人耳目,在黎婉婷死后,许家打着黎婉婷遗言的名义定下这兴许沦为笑柄的规矩,势必能暂时挽回了许家的一些颜面。
贾琏的一席话,最后归结到要紧的“脸面”二字,许之安听了,立时便答应了。
众人心思不一地沉默了,须臾,许之安便打着将孙氏母子送到外省的幌子令人带着他们母子去庄子里审问,黎婉婷也被抬着进了迅速搭好的灵堂。
黎碧舟、袁靖风、贾琏、许玉玚陪着许玉珩在灵堂中守着,须臾便有和尚、道士过来念经做法。
贾琏陪着守了半夜,到第二日一早,许家来劝,他低头望见自己还穿着一身喜庆的傧相衣裳,便立时告辞了出来,出门后上了马,便领着赵天梁等人回荣国府去。
路上众人说起黎婉婷来,都直说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