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琏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道许青珩虽看似烂漫也不是没眼力劲的,若不是贾母那边实在难看,她才来做客怎就肯随着他们兄妹来库房转悠;才给他小媳妇脸色看,这会 子又叫他做媒,笑道:“大姐姐说得有道理,我后头几日一准多去瞧瞧大哥哥,只是这会子老爷那全靠陈兄弟插科打诨才热闹起来,叫了陈兄弟走,岂不冷了场 面?”说罢,兀自撑着伞向前去,穿过山石洞,望见元春也进了库房,心说元春原是要进宫的人,若叫她嫁个好人家,以她的手段自己必要有个大仇人不可,如此, 不如不管。
打定了主意,一径地向前去,还不曾到东跨院,就见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并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柳湘莲个个只穿着箭袖、长袄出来了,见他们脸色全冷着脸,忙问:“出什么事了?可是我家老爷……”
“是李祭酒家的大哥李谨李诚。”黎碧舟道。
“李大哥怎么了?”贾琏忙问,李家人模样老实,不像是会闯祸的。
黎碧舟低声道:“方才来人说,他们两个被人给打了!如今人还被堵在国子监里呢!”
“这还了得?是为了什么缘故?”贾琏忙问。
“只听来的小厮说是什么标点,李大哥那边唯恐叫李祭酒知道,不敢告诉家里呢,亏得今日李祭酒害风湿,不曾去国子监。”冯紫英义愤填膺地说。
那李诚李谨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都在国子监里读过几日书,与李诚李谨有些交情。
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则是因李家是贾珠岳父的缘故,也跟了出来。
贾琏忙道:“这事不去瞧瞧可不行,只是我家老爷……”
“琏二爷也去吧,赦老爷说琏二爷在,反倒叫他连过生日都束手束脚的。”柳湘莲按了按自己腰上的宝剑。
贾琏看冯紫英也是佩了剑的,忙叫人将他们二人的剑都收缴了,这才随着众人一同出门,到了门外,早有几十匹颜色不一的骏马等着。
贾琏上了自己那一匹青鬃马,立时随着黎碧舟等人向国子监奔去,只见天上下着雪,地上雪越来越厚,天也渐渐阴沉下来,大街上并没几个人行走,于是他们这几十匹马分外惹眼。
穿过大街奔到国子监门前,贾琏先对那朱红的门楼叹为观止,随后就见门楼下李诚高声喊:“救命!在这呢!”立时向李诚奔去,过去就见李诚李谨被人逼着紧贴着国子监的粉墙动弹不得,又见前面几个少年披着大红羽缎大氅傲慢地看向他们。
“好家伙,来了帮手了!”那几个少年中的头目高傲地微微撇嘴。
“房在思!滚过来!”黎碧舟冷不丁地喝道。
贾琏顺着看去,果然见几个少年中一位生得十分白净、模样与房氏有两分相似的缩头了,因一个房字,猜到那位当是黎碧舟的小舅子了。
“快,揍他们!他们不服你们弄的标点!”李诚捂着鼻子,见有援兵来了,唯恐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他白挨了一顿,立时挥舞手臂,抢先向几个大红羽缎少年扑去。
“揍他们!”陈也俊、石光珠、冯紫英先攥着拳头,利落地下马后,就去替李诚分开面前的少年。
黎碧舟、袁靖风原本要劝和,可见李诚那句话再加上冯紫英三人外有柳湘莲也凑了进去,要劝和也迟了,赶紧下马半是打人半是劝架地凑过去。
贾琏心叹少年人血气方刚,轻易就能干出一场群架来,这会子也不好独善其身,就也下了马撸起袖子向李谨跑过去,亏得跟葛魁学了些拳脚,也亏得小爷们打架小厮长随们只敢跟小厮长随们打,于是三拳两脚,也极为洒脱地将个愣头少年摔倒在地上。
忽 地听见一声高亢的“琏二哥我来救你!”,贾琏忙回头,望见是薛蟠骑着马冲了过来,心下正欢喜,就见薛蟠下了马,第一个就去抓陈也俊,忙叫道:“错了,那是 自己人!”只顾着叫,冷不丁地面上险些挨了一拳,闪开之后,见是方才黎碧舟喊的房在思,于是手下留情,只猛地用力将他推到黎碧舟面前,再回头,又见薛蟠跟 许玉玚打了起来,又叫道:“那个也是自己人!”
薛蟠住了手,懊恼道:“那哪一个不是自己人?”嘴里说着,冲向前就去抓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
那少年不知道薛蟠只有个花架子,见他虎头虎脑气势十足还道是个练家子,忙喊道:“我也是自己人,我是黎大哥的小舅子的表弟。”
“孬种!”薛蟠啐了一口,后心忽地挨了一拳,吃痛之后于是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伸手抱住那人,丝毫不畏惧那人打在他背上的拳头,拿着手向那人衫子里一番摸索,猛地一用力,抽出一条大红汗巾子来,退后两步得意地将那汗巾子拿在手上甩弄。
被抽了汗巾的涨红了脸,拉扯着衣裤,破口骂道:“臭不要脸!向哪摸的!”
其他几人没见过这招数都怵了,退后几步纷纷大骂薛蟠无耻、下流。
于是这场群架也就停下了。
☆、第71章 忠言逆耳
“快给人家扔回去。”贾琏看薛蟠还要故作风流地闻一闻,心里恶心得不得了,见薛蟠过来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蟠将那大红汗巾子窝成一团,扔了回去,讪笑道:“方才在大街上看琏二哥跟人匆匆跑来,以为有什么急事就跟过来了。”
“难为你了。”贾琏见几个少年围着那涨红脸的少年叫他撩起衣裳系汗巾子,眼角抽了抽,拱手道:“不知诸位有什么误会?这国子监是什么地方,诸位怎在这边就打起来了?”
“你且问他!”少年中的头目从腰后掏出一本书愤怒地丢在地上。
柳湘莲弯腰捡起来递给贾琏,贾琏翻了一翻,见是一本有标点的《赫连十三娘》,“莫非诸位不喜这标点?这不过是闲暇时看的书罢了,何必深究?”
“何必深究?你这话说得轻巧!自珍自重的赫连十三娘被这么一点,成了个腹内藏奸的!”房在思冷笑了一声,因被黎碧舟瞪了,忙缩了头。
李谨缩着头,老实地过来辩解道:“在我看来,唯有这样才说得通。像是你说的那个法子,它前后自相矛盾了。”
房在思冷笑:“呸,谁叫你去点的。”
“……原来你们是为本淫书打架。”贾琏恍然大悟地再三翻了翻那本书,在黎碧舟的指引下,果然看见那李谨因是个“反”赫连十三娘的,就有意多加了几点,叫那赫连十三娘说出来的话句句显得别有用心。
淫书二字,立时令李谨、李诚不言语了,兄弟二人羞愧难当,旁人也就罢了,他们李家可是自诩规矩严明的,闹出这事,可不叫人笑话。
那几个少年也面有愧色地缩了头。
黎碧舟、袁靖风接了书去,不免也对李诚、李谨兄弟刮目相看,原当这二人跟李守中一样循规蹈矩,不想只是外头中规中矩,内里却跟纨绔子弟不遑多让。
“这书我原也看过。”薛蟠忍不住来凑了一句,虽多次来京城,却还不曾进过国子监,此时站在门前忍不住向门内张望。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诸位随着我去我家酒楼里好生说话,到底错没错,大家伙君子动口不动手说清楚就是。”贾琏心中惊叹不已,原来什么年代都有入迷的人。
“哼,谁少了酒喝不成?”几个少年嗤了一声,唯恐事情闹大了叫家里人知道,赶紧带着随从走了。
剩下的两个少年,一个是头目,一个是房在思,大抵一个犹自在为赫连十三娘打抱不平,一个唯恐黎碧舟向房家告状,随着众人上了马一起向贾琏的酒楼去。
一群人眼看着进了花弄影,薛蟠忙道:“隔壁就是我家的,我且打发人送了好酒来。”说着就叫小厮向隔壁去拿酒来。
贾琏直接领着众人进了酒楼后院里的厢房中,令人烧了厢房地炕,又叫人速速置办了菜馔果碟来。
薛蟠见这屋子里许多东西上印着洋文,纳罕道:“我们家做买卖,也没见这些洋货,琏二哥是怎么弄来的?”
贾琏笑道:“这些并不是洋货,不过是印了几句洋文罢了。”
薛蟠笑道:“原来是这么着。”既然已经破了跟王家的约定跟贾琏往来了,当即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撇开,立时替贾琏招呼起众人来,“待我叫人请几个唱曲的姐儿来凑趣。”这才瞅见一个约莫十岁的俊秀少年在,多看了两眼,得了个白眼才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