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明知不可
贾琏看柳湘莲是矫枉过正了,亲自送了他去葛魁家隔壁,领着他去拜访了葛家人,听说后儿个要学琴,便辞了葛魁夫妇,回到警幻斋中找出一本琴谱子来看,瞧了瞧,见那琴谱不是自己卖命便能学会的,只得放下。
过了两日,葛魁领着柳湘莲同来。
那柳湘莲昨儿个与葛魁说了一日话,他原本就不耐烦读书,听说葛魁会些武艺,就顺势拜了葛魁做师父。今日也不去梨香院读书,只提了鸳鸯剑,冷着脸随着葛魁过来看贾琏学琴。
这会子将剑搁在一边,又好奇地去摆弄放在厅中的弓箭。
白得一个护卫,贾琏怎会不情愿?也不理他,只拿了琴谱跟葛魁请教道:“这琴谱子我看了一盏茶功夫,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葛魁笑道:“其实这琴谱才是最简单不过的,认识了宫商角徽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贾琏的琴是一把名琴焦尾,暗叹贾家之阔气,先替他调了琴,又看院中青竹杆杆,龙吟细细,雅趣盎然,便在竹下教导他弹琴。
贾琏有意择了一件广袖飘逸系着水绿丝绦的月白衣裳穿着,才洗了手焚了香,正待要轻揉慢捻抹复挑地风雅一番,忽地听见西边如雷贯耳的鼓乐声响起,立时没了附庸风雅的兴致。
“今日不该练琴,只看琴谱……”猛地一阵喧天的哭声传来,葛魁的话也止住了,这样如何能学得了东西?
“这得多少孝子贤孙才能哭得出这气势,一日下来只润嗓子的茶水就要耗费不少。”柳湘莲冷笑道。
贾琏抿着嘴,淡淡地一笑,有人乐意花银子给他看,他看一看就是了,“不必理会。”话虽如此,但到底被搅合的弹不了琴、读不了书,只能拿了弓箭来练习。
一连十几日都是如此,贾琏心里渐渐也有些浮躁,一日早晨起开,望见外头湿漉漉的,心知昨晚上五更时分下过雨,琢磨着今日宁国府当哭得不响亮了,就请了葛魁来学琴。
一盏茶功夫后,葛魁、柳湘莲就双双来了。
不等他们拿出琴谱焦尾,先是宁国府传来一阵山响的炮仗声,随后就听全福来说:“林姑老爷来了,林家鸣翠姨娘也来了。去东府吊唁的京营节度使王老爷、王太太也从东府过来了……凤姑娘也来了。”
葛魁道:“府上来了那么些亲戚,二爷且去看看吧。”
贾琏嘴上叹道:“莫非我与这琴无缘了?”心道那王子腾过年时都没来过荣国府,怎地今日过来了?叫柳湘莲陪着葛魁,便起身顺着穿墙游廊从后门向贾母院去,还不曾出门,迎头就见穿着翠绿立领中衣、粉绿绣牡丹花领褙子的王熙凤带着平儿悠然地进来。
“你怎么什么地方都能来?”贾琏诧异了,他想见一见黎婉婷难如登天,这王熙凤却无处不在。
王熙凤嗔道:“亏得还是打小一处长大的呢,你忘了我是充作男孩养着的?别人扭扭捏捏不敢去的地,我都敢去。”许久不曾见面,劈头盖脸地就是这么一句,叫她也没意思得很。
贾琏淡淡地哼了一声,就要出门去贾母那。
“这广袖长褂的,做的是什么打扮?”王熙凤勉强笑了,转身跟上贾琏,近前比了一比,见他长高了不少,低声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倘若不是我……”
“倘若我将你说的话用上了,如今你们王家人也进不得贾家门。”贾琏头也不回道。
王熙凤忙跟上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是姑妈行的事,跟我们王家不相干。”
贾琏被王熙凤的话逗笑了,“亏得你也是一盆水,这等话也说得出口?”
王 熙凤忍辱负重地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普天之下都是这么个理,你有能耐,你把这话改过来。但凡你将这道理改了,我就依着你的话行事。”上前两步后,下颌 向东边一指,“东边大哥哥果然是豁出去了,一声令下,族里的子孙男女仆人哭得如炸雷一样。打赏来往下人都是上等封、上等尺头,难怪门庭若市,谁家都爱去 呢。”言谈中,很有艳羡之意,只是贾琏步子大,只顾着说话,人便落到了后头,快走几步跟上,锲而不舍地道:“东府那边还要停尸两日,这两日里,我就在迎春 妹妹那边住着。”
贾琏脚步一顿,“谁许的?”
王熙凤道:“哎呀,如今做了族长,连住两日都不许了?也是我们王家大人不记……”才要说王家不记恨贾家连累他们家的事,忽地想起十八反来,忙闭了嘴,心恨王夫人不给她留退路,叫她如何说话都不圆满,见贾琏看她,只是满腔委屈地强撑着笑脸。
“你这又是何苦呢?原本才来老宅的时候还对着我冷嘲热讽,那会子何等的尊贵,如今何苦强撑着笑脸来跟我说话?”贾琏以为王熙凤这么心气高的,该一赌气立誓治死他才对,如今来他跟前强颜欢笑有什么意思?
王熙凤顾左右而言他,拿着帕子扇风道:“你这内书房倒是雅致得很,你果然日日读书么?我打小一瞧见那字就头晕。”
话音落了,就听宁国府中又是一阵震天哭声穿墙涌来。
贾琏并不理会她这话,径直向贾母院去,绕过大理石挡屏到了前头厅上,随便打发了个丫头唤了迎春来,坐在厅里高凳上望见迎春匆匆忙忙地提着鹅黄裙子过来,先待她喘匀了气,就问迎春:“你答应了叫王姑娘跟你一起住?”
迎春为难道:“二婶子叫人将凤姐姐的东西送来……”听见环佩叮当声,见王熙凤握着湖蓝撒花披帛站在门边左右两难,连忙给贾琏递眼色。
“打发了她。”贾琏回头看向王熙凤,有心快刀斩乱麻。
迎春见王熙凤眼睛里噙着泪,动了恻隐之心后,却还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
王熙凤眨了下眼睛,吸了口气,对迎春笑道:“不用你打发,平儿,去收拾了东西,咱们随着元大姐姐住在一处。”
贾琏只道王熙凤死心了,依旧向贾母正屋去。
迎春尴尬地一笑,平儿忙道:“我随着司棋去收拾东西。”忙带着司棋离了这处。
迎春不尴不尬地也要走,王熙凤却笑道:“迎春妹妹,我随你去说说话。”说罢,挽着迎春便有说有笑地顺着游廊向迎春院子里去,虽心里比迎春还尴尬,却也极力装作云淡风轻。
她是王家大姑娘,但又不是王子腾、王子胜亲生的,婚事原本就高不成低不就,尴尬得很;原本贾政王夫人住在荣禧堂,贾赦、贾琏父子在贾母跟前说不上话,她许给贾琏,两个一样尴尬的人,也算是十分匹配。可如今又不同了。
如今看她叔叔王子腾的意思,在外头高不成低不就的也难能觅到什么好的,只该还在贾史薛三家里找,可这三家里头,难道不嫁贾琏,要嫁薛蟠?除此之外,史家里也没个年纪相当的。虽说贾琏跟王家有些龃龉,但少不得,她要为了自己的终身搏一搏。
满腔心事下,王熙凤挽着迎春的手进了迎春院子,只见这原本给元春住着的院子宽阔亮堂,院子里堆满了牡丹芍药,白石砌成的小水渠中,又有白鹤舞翅、鸳鸯戏水。
人到了房门外,一堆带着金银披着锦绣的教引嬷嬷、婢女便忙出来迎接。
房内自是不用说,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炕上摆着玻璃炕屏,好似将一家子好东西全摆到了迎春房里。
“凤姐姐坐吧。”迎春请王熙凤上炕说话,琢磨着如何送客。
王熙凤坐下了就没打算走,待司棋用一只透明玻璃戗金盖碗盛着点了玫瑰露的清茶来,抿了一口,笑道:“听说你二哥哥将冬儿都打发了?”
迎春点头道:“二哥哥说用不着她们了,只留下几个看屋子的,就将冬儿几个嫁了。”
王 熙凤自命不是寻常唧唧歪歪的女子,也立下誓愿待嫁与贾琏后,便将冬儿几个打发了,此时见贾琏当真打发了,不觉落寞起来,心道到底何许人也竟然叫贾琏这么痴 情以待?!莫非当真是那黎家千金?勉强笑道:“看来你二哥哥是当真上进了,听说你二哥哥的先生家有位年轻姑娘,左右元大姐姐日日跟着嬷嬷学规矩,不是咱们 这一路的人,不如请了那位葛姑娘来说话?”
虽说迎春尚小,不解男女之情,但昔日王熙凤过府,不曾与她说过几句话,如今专程过来,又要见葛慧中,她哪里会料不到王熙凤是有事要用到她,不肯过问王熙凤的事,奈何她不像贾琏那般能当着人面不给人脸,于是犹豫着要如何开口送客。
忽地红玉进来道:“姑娘,老太太叫你开了珍馈库,拿些上等的干货出来,叫翠姨娘带回去给姑老爷吃用。”
迎春虽纳闷贾母为何不拿了她自己院子里的珍馐送给林如海,毕竟他们一房从金陵回来后一插库房,哪里不知道他们回来前贾母抢先收拾过库房,虽纳闷,但巴不得出去呢,对王熙凤道了一声少陪,便领着红玉、绣橘向外头去。
王熙凤坐在炕上,幽幽地看着红艳艳的茗茶,半天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