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古怪地看着赵天梁,只觉得平儿生得再好看,也是个黄毛小丫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觉得她好,日后我替你娶个比她更好的。若是你一时中了什么美人计……”
“二爷这话说的,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小的也不敢自居为英雄?”赵天梁喜讪笑道。
主仆间又说了一些话,便见个小幺儿来说:“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如今二人正回房说话呢。”
贾琏紧紧地抿着嘴,心道那两口子要商议什么?
“二爷,二老爷过来了。”全福又来说。
贾琏点头,示意赵天梁、赵天栋回避,自己出门去迎接,果然瞧见贾政紧紧地皱着眉头过来了。
“二老爷。”贾琏上前行礼。
“你父亲怎样了?”贾政问,因何知府催着王夫人将偷取的银两还回来,王夫人羞恼之下,待回府后,请他到房中细细说了一通,他听了王夫人的话,虽不敢置信,但也觉唯有贾母有能耐在金陵避开贾家公中开了几十年的铺子并用这铺子套取贾家公中银钱。于是他赶紧着来跟贾赦商议,叫贾赦趁早将这官司撤了。
“父亲昨晚上还咳血,如今也没多少精神。怕他劳神,家中的大小事务,侄子都不敢跟他说。”贾琏想用这话将贾政请出去。
贾政只点头,便径直越过贾琏向房内去,竟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贾赦。
贾琏赶紧跟了进去,贾政进到房中,撞见捧着《三国演义》的迎春,略怔了怔,叫迎春出去了,就坐在贾赦床前绣墩上,“大哥可还好?”
贾赦眨了眨眼。
贾政无奈地叹息一声,开口道:“大哥可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若是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知道了?”贾琏忽地出声。
贾赦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只当贾母知道他偷了私房的事,顿时吓得脸色紫涨,喘不过气来。
“老爷。二老爷何苦来逼迫老爷?”贾琏当即将贾政挤开,急忙给贾赦抚着胸口,看贾政不动,又恳求道:“求二老爷看老爷病成这样的份上,不管多大的事,都回去吧。”
“可这……”贾政重重地叹息一声,先躬身看贾赦,见贾赦听不进他的话,随后对贾琏道:“琏儿出来,我说与你听也是一样。”说着,人先向外去,被这屋子里浓郁的药味呛着了,出了屋子才觉畅快些,站到庭院中,只看见庭院中的老梅光秃秃地戳在那,天上又似乎要下雪一般乌云滚滚,心里越发憋闷,听见身后脚步声,见贾琏出来,就将王夫人的一番猜测说给贾琏听。
贾琏听了,勃然大怒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了?先来病重的大老爷跟前吓唬大老爷,又在我这孙辈面前诋毁老祖宗?老祖宗岂会是那样的人?二老爷若还这么着,就别怪侄子对你不敬了!”气愤之下,更是不顾尊卑,拔腿就回房去。
贾政无奈,见是不能劝贾赦父子将状子撤回来了,脚步沉重地去王夫人房里,又拿话敲打她,看王夫人还是不肯承认私产是她的,只得再想法子说服贾赦、贾琏,几次三番后,见贾赦病重听不得“老太太”三个字、贾琏更是开口就骂他诽谤贾母,只能写信给贾母,告之贾母何知府限王夫人三个月内补足银钱,不然便将这案子其中内情张扬开,劝说贾母快些将银子送来,暂且将铺子里的亏空补足。
未免贾母羞恼,贾政又孝顺地在信中提起何知府会将银子归还贾家,到时候银子留在公中,他再做主原数奉还给贾母。
☆、21绝非良民
这一封信千里迢迢地送入京中,贾母原只当是报平安的家书,便叫元春读给她听,听了几句后见话头不对,忙叫鸳鸯递给她亲自来看,将信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七八遍,脸上因自己做下的事被贾政知晓火辣辣地疼。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私心,没想置办些铺子傍身?她那些铺子不过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原想在贾代善去后,就收了手,然后安心地做个富贵闲人、含饴弄孙,谁知临了被揪住了尾巴。
她心中又纳罕那何知府哪里来的胆量敢为难他们贾家?思量许久,想起黎芮跟贾家的一些恩怨,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贾政、王夫人一对公婆都不是善言辞的人,他们二人去了金陵,一准将那两江总督又得罪了一层。如此,该派个口舌伶俐、手腕圆滑的人去金陵跟两江总督化敌为友。
于是,贾母并不将贾政信中所说放在眼中,在心里叹息贾政太过实诚,只需两三万银子就抹平的事,竟巴巴地写信叫她送十七万两过去。先叫了银库房管家吴新登来,对吴新登道:“速速提了三万两,叫赖大总管带去金陵打点人。”
吴新登忙道:“老太太,三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在账册上该如何登记?”
贾母沉吟一番道:“拆开了,记在恭贺亲戚家迎娶大寿上。”
银子总归是贾家的,且贾母这么巧设名目提取银钱,也能叫他跟着揩些油水,甚至能掩护他早先并以后中饱私囊设下的名目,于是吴新登恭敬地答应了,立时拿了钥匙,从银库房提了三万两雪花银子来。
贾母又叫了赖大来,对赖大又是好一番叮嘱,句句都说贾政迂腐、王夫人老实,最后对赖大道:“你好生帮着二老爷、二太太将这官司压下去,待二老爷袭了爵,我自会好生谢你。劳累你年关前还要出外奔波了。”
赖大忙磕头道:“为老太太分忧是小的的本分,哪里敢叫老太太说一个谢字?”于是从贾母这关了银子,回了家与赖嬷嬷说了,收拾了行李,带了几个随从,就坐着马车轻车简骑地匆匆向金陵赶去。
赖大一行人还在赶路时,便辞了旧岁,因路上大雪堆积,赖大偶感风寒,不得不在路上停歇了几日,先叫人速速去给贾政送信,告诉贾政他迟些便到。待痊愈后,赖大一行又紧赶慢赶,直到三月初,才到了金陵城边上。
赖大到了金陵城十里外,为叫贾政安心,就忙叫报马去贾家老宅报信,那报马到了老宅门外,进了门,随着人见了金彩,便将赖大管家来了一事告诉金彩。
金彩依着贾琏早先嘱咐,打发了那报马,只悄悄地去说给贾琏听,并不叫贾政知道。
贾琏换了出门的衣裳,裹了件湛蓝羽缎黑狐披风,带了赵天梁、赵天栋,三人骑马向赖大方向迎去。
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与寒冬腊月里的风并无两样,一样冷冰冰冻得人脸疼。
贾琏颠簸在马背上,淡淡地问赵天梁:“买家准备好了吗?”
赵天梁笑道:“早准备好了。寻常人谁敢买贾家有头有脸的赖大管家?赖大总管又威风又体面手下又奴仆成群,搜遍整个金陵城也没人敢买他。亏得小的跟薛大爷家的掌柜们交好,打听到一户人家与赖大因为买地的事结了仇,那户人家的老爷听说二爷要白纸黑字地卖了赖大管家,恨不得立时给祖宗上坟,告慰祖宗在天之灵呢,况且他们家老爷要去南洋做买卖,正好带了赖大去南洋,随他如何威风,到了南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今儿个咱们只要引着赖大去了那家在城外的庄子,那赖大管家就插翅也难飞了。二爷放心,庄子在哪,小的已经记在心里了。”
赖大乃是贾家头一个豪奴,家里庭院深深、奴仆成群,到了一本《红楼梦》最后,就连贾政都不得不跟赖家借银子。
这种豪奴,欺上罔下、狐假虎威的事,怎会少做了?是以,贾琏听说赖大有仇家,也不意外,一路顶着风出了城,迎面正遇上赖大一群的车马。
赖大听说贾琏来了,赶紧从马车里下来,垂着手就迎了上来。
贾琏也忙翻身下马,向赖大迎过去。
赖大看贾琏一脸疲色、神情温和,心道这位琏二爷是终于怕了,要来请他跟贾政说好话?亦或者不知天高地厚地收买他?
贾琏看赖大穿着灰鼠皮袄子、满眼精光,心下冷笑好一只大硕鼠、大蠹虫。
“请二爷安,大半年不见,二爷越发出众了。”赖大作势要给贾琏磕头,不出意外地被贾琏搀扶起来。
“二老爷、二太太叫我来迎接赖大管家。”贾琏堆笑向马车上望去,开门见山问:“银子带来了吗?”
赖大笑道:“老太太正是叫我送银子来的。”
贾琏蹙眉,拉着赖大道:“暂且不急着回府,大管家且随着我去个朋友家吃酒。”说着,就去拉赖大。
赖大心道果然是来讨好他呢,笑着推辞不肯:“小的有差事在身上,原本在路上就耽搁了一些时日,如今须赶紧去见二老爷才是。”
“赖大管家好威风,连一点颜面也不肯给我?就请大管家赏我些脸面,随我去吃了酒,等一等再去见二老爷。”贾琏蹙着眉头,暗中拿了一枚五十两的银锭子塞给赖大。
赖大拒不肯收,很有些看不上那五十两,瞧着贾琏这生疏的笼络人的手段,心内冷笑,须臾,却又想那案子是贾琏告的,若是能说服他将状子撤回来,岂不是轻易就能将金陵的乱子平定了?如此一来显得他能耐,二来,那三万两银子,他借口打点人送了出去,也能轻轻巧巧地昧下一半。于是故作惶恐地答应了贾琏,护着贾琏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