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妇人之计
“好了好了,来喝水。”贾琏先拿了大手巾围在贾赦胸前,又拿着银汤匙,给贾赦喂了半盏温水。
这么一喂水,又想自己一定要成为最大的孝子,只有占住一个孝字,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反他的人全部踩在脚底。这么一想,贾琏照顾贾赦时,更用了心,甚至叫人将自己的铺盖搬来摆在贾赦睡着的暖阁对面狭窄的榻上,准备时时刻刻守在贾赦身边——自然少不得危言耸听,对贾赦道:“老爷道二太太为何要见那两个小姨娘?”
“为何?”贾赦无精打采地地躺下。
“还不是为了打听老爷的病情,他们来是为了等着接旨袭了老爷的官呢。若瞧着老爷病情好转,他们能甘心?少不得要动了歪心思。”贾琏沉声道。
贾赦听了后怕起来,本是昏昏欲睡,此时强撑着细细问贾琏,好半天才没了动静。
赵天梁从外头进来,见贾赦闭眼睡着了,在贾琏耳边低声道:“小的打听到,那两车东西,是薛姨妈替二太太准备打点两江总督、何知府的。”
“由着他们去。”贾琏拿着帕子给贾赦擦手脸。
赵天梁疑惑琏二爷前阵子忽地变得分外爱干净,怎这会子又肯给贾赦擦手脸了?“当真不拦着吗?若是黎大人、何知府向着二老爷、二太太……”
“那咱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贾琏叹道。
昏睡的贾赦忽地睁开眼睛咕哝一声。
贾琏吓了一跳。
“琏儿,我箱子里,还有、还有银子……不能叫老二得逞。”贾赦享受着儿子的精心照料,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赵天梁的话,就哆哆嗦嗦地指向箱子。
“老爷安心养病,儿子跟两江总督府交情甚深,不用送礼。”贾琏拿手拍在贾赦胸口,示意赵天梁出去,许久,等贾赦呼吸匀称了,才起身活动筋骨。
薛家人来了又回去了,贾琏一直留在贾赦房中,事必亲躬,没两日,就连自诩孝顺的贾政也自愧弗如,劝贾琏道:“有下人呢,不用样样自己动手,若累坏了你,老太太定会伤心不已。”
贾琏忙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父亲他卧病在床,哪怕有旁人呢,该侄子做的,侄子绝不能推辞。”
贾政听了,狐疑琏二怎改了性子?回去与王夫人说了一说,王夫人因绮兰、紫荇被打发走,猜到其中一二,却只装作不解。
王熙凤先还说:“定是看上了大老爷跟前的哪个狐媚子,才巴巴地赖在那舍不得走。”随后听说两个小姨娘都被赶了出去,就也无话可说,背着贾政,背地里与王夫人姑侄说话,听王夫人道“怕是琏二以为大老爷不好,爵位要落他身上,赶着扮演孝子呢”,她想想也像是这么回事,于是想那爵位是铁定落不到琏二头上了,上会子他拿那不清不白的话羞辱她,此番,她知道了他那点子痴心妄想,必要当面点破羞辱得他无地自容才好。
于是离了王夫人跟前,王熙凤有意换了身海蓝撒花缎面褙子、月白百褶裙,披了件米黄暗花缎面镶边翻毛斗篷,收拾得娇娇俏俏,打着替王夫人探望邢夫人的幌子,领着平儿、喜儿两个就向贾赦院子里去,进了院子,先问人邢夫人在哪间屋子里,见院子里的小厮不仅不告诉她反而领出来个邢大舅,于是又要去贾赦房外羞辱贾琏,才走过去,就见全福端着一盆热水过去,对她道:“凤姑娘要跟二爷说话?迟会子再来吧。二爷在给大老爷擦身呢。”
全福这么一说,王熙凤连站都不敢在门外站一下,满面寒霜、一身肃杀地又领着平儿、喜儿两个回去,越想越不甘心,待要再回贾赦院,又觉尴尬。
“姑娘,瞧着大老爷、琏二爷这院子里四处都没丫鬟,就连婆子也少见,这地咱们过来瞧着不大合适。”平儿紧跟在王熙凤身后,虽也生得花容月貌,但低眉顺眼,立在王熙凤身边,反而不打眼。
王熙凤冷笑道:“他们爷们倒是实打实地守孝呢。”
“姑娘,何苦不随着三老爷、三太太回咱们王家去,偏随着姑太太留下呢。又没换过帖子,还怕谁多几句嘴不成?”喜儿多嘴道。
“哎。”平儿赶紧示意喜儿不可提起此事,果然王熙凤听了这句,立时气得满脸涨红,冷冷地盯着喜儿,冷笑道:“他算个什么玩意?要说另外定了人,也该是我们王家先另外定下。他们父子巴巴地抢着先说另有亲事,难不成,谁死乞白赖一心要进了他们贾家门不成?”
“姑娘……”喜儿嗫嚅道,不敢再辩解。
平儿也不敢在王熙凤气头上说话,跟着王熙凤一路,瞧见周瑞家的骂骂咧咧地向王夫人屋子里去,便冲王夫人屋里指了指,“姑娘不去瞧瞧?这周大嫂子去接迎春姑娘,怎自己回来了?”
“他们贾家的事,谁耐烦去管?”王熙凤不咸不淡地道,话虽如此,等周瑞家的进了王夫人屋子,却还是领着平儿、衡儿过去了,到了门外,隔着帘子就听见里头周瑞家的在告状。
“太太,两江总督府也太狂妄了些,黎太太不在,我说来接咱们二姑娘,黎家姓房的大奶奶说二姑娘下雪那一日跟他们府上的两个小姑娘在雪地里吹了风、着了凉,不好叫咱们接回来。”
“果然病了?”王夫人问。
“小的并未瞧见二姑娘,只是二姑娘的丫鬟司棋露面时不住咳嗽,应当是真病了。我又跟黎大奶奶说话,好话说尽,那黎大奶奶笑盈盈的,只说黎太太不在,不好收下咱们的东西,又说要给府上拢共三个姑娘请大夫,就将小的打发出来了。跟了太太这么些年,小的还从没见过这样狂妄的人家。”
“那何知府府上呢?”王夫人又问。
周瑞家的道:“何知府府上倒是客客气气,只是也不肯收下礼物。”
“竟是这样,可提了我们王家的名?”王夫人叹道。
“怎么没提,就连史家并林姑老爷也提了,可那知府太太只管客客气气地,愣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知道大老爷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什么交情,值得他们这样?”
王熙凤在帘子外听了,当即将手撑在墙上,她原就为了贾赦信中所说的亲事郁结于心,此时听周瑞家的这一句,就想:是了,贾赦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个什么交情,只能是琏二跟他们有交情了。琏二年纪轻轻、一事无成,能跟他们有什么至深的交情?定是那桩祖上留下的亲事了,于是掀了帘子进去,紧挨着王夫人道:“姑妈,怕大老爷信里说的故交,就是那两江总督黎家。”
“这断然不是,黎家跟我们老太爷有些过节。”王夫人早知道王熙凤在外头,只是心知王熙凤因贾赦那封信在贾家里丢了大人,故恨死了琏二,是以不防着她。
“这可难保不是,戏词里不常有杯酒一杯泯恩仇吗?那姓黎的若不是背地里跟老国公和好了,他做哪门子两江总督去?”王熙凤只觉他们四大家族只手遮天,因此认定了得罪贾代善的黎芮之所以做了两江总督,必定是讨好了贾代善的缘故,“太太再叫周大嫂子登门,明着探望迎春,暗中说些琏二在京城另定下亲事,对不住他们黎家姑娘的话,看黎家不恼羞成怒跟琏二翻脸。”
老宅里的器物陈旧了些,即便是王夫人从荣国府带出来的那些半新不旧的东西,被这老宅里陈旧的桌椅案几一比,也显得崭新无比。
王夫人两只手搭在素净的蓝纹暖炉上,细细将王熙凤看了一看,心叹到底是凤丫头心思转得快,虽说贾赦去了,琏二成不了气候,但若是贾琏当真寻了个有能耐的岳父呢?如此就难保贾琏没个翻身的日子,只有将王熙凤依着早先的计划嫁给贾琏,才能万无一失,“快住口,一个姑娘家,管谁定了人去?快回房做针线去,再多嘴,我便叫你小婶子来接了你家去。”
“姑姑——”王熙凤上前一步,鬓间步摇微微晃动,更衬得一张脸俏丽无匹,须臾见周瑞家的给她递眼色,知道自己的话王夫人听进去了,便满意地低了头,领着平儿、衡儿两个出去。
周瑞家的站在门边送王熙凤,看着她身姿婀娜地去了,啧啧道:“琏二爷没福分,这么个心眼灵活的姑娘,谁家得了,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待王熙凤走远,走了几步,又挨着王夫人道:“听何知府府上抓了几个跟马掌柜他们勾结的‘外人’,太太道那‘外人’是谁?”
“是谁?”王夫人问,心里已经猜到两成。
“那人看似跟咱们家没有关系,关系却又大了去了。都是早先老太太施恩放出府的人。”周瑞家的低声道。
就为了何知府太太的这几句话,周瑞家的暗中塞给了知府太太不少银钱,只将那些显眼的大件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
王夫人眼皮子一跳,蹙着眉头,叹道:“少不得我要替老太太顶上骂名了。”先埋怨贾母不知足,后艳羡贾母翻手覆手,竟然弄了那么些钱财去,最后想少不得要替贾母将这案子压下去,不然她的名声也要受累,“再依着凤丫头的话去一趟两江总督府,不管黎家是真跟琏哥儿有亲事,还是凤丫头多疑了。戳破了,两江总督府要么因琏哥儿另定了亲恼羞成怒,要么觉得琏哥儿痴心妄想惦记他家姑娘。”
“太太说的是,既然两江总督府跟咱们不亲近,也不能叫他们跟大老爷、琏二爷亲近了去。”周瑞家的笑盈盈奉承着,立时重整旗鼓,因今儿个晚了,叫人准备明日一早再去两江总督府。
一夜无话,隔日,周瑞家的果然带着其他两个体面的妇人又去了两江总督府,黎太太依旧避而不见,只叫黎碧舟之妻房氏出来打发周瑞家的。
因周瑞家的话里藏话处处暗示黎家姑娘与贾家二爷有婚约,房氏不便处置,悄悄地问了黎太太,黎太太原是可怜迎春兄妹年少无助才留下她,此时见贾家竟然攀扯她女儿,当下叫房氏放迎春回去。
因迎春是贾琏送来的,此次来接的,又是与贾琏父子不对付的贾家二房,黎太太便叫了自己的陪房曾卉家的随着周瑞家的往贾家老宅去见一见贾琏,一来追问贾琏为何恩将仇报,攀扯黎家姑娘;二来若不是贾琏有意攀扯,又该将造谣的源头找出来;三来,也算是有始有终,不曾辜负贾琏所托。
周瑞家的瞧着黎太太、房氏果然恼了,只觉自己不负王夫人所托,虽瞧见迎春果然是病了,却也不大理会,只略安慰了迎春两句,将她送入轿子里,就领着曾卉家的的马车,来了老宅。进了仪门后,不急着领曾卉家的去见贾琏,先要带着她去拜见王夫人。
曾卉家的瞧着贾家二房的行事,竟好似浑然不将贾家大房放在眼中,不然依着次序,也该先叫她去大房走一遭,笑道:“我们太太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叫我务必将迎春姑娘领到贾家二爷跟前,不知琏二爷人呢?”
周瑞家的笑道:“琏二爷在大老爷房里跟几个小姨娘一同伺候大老爷呢,大太太又也病着,不好领着曾嫂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