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位小太监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恰好是要离开的。但因为小太监走得太快,她又不想跟人迎面撞上,便在拐角处避了避。刚避了片刻,荣嫔又带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只能继续避开。等到荣嫔走远了,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德嫔的声音:
“贵主儿是荣国公府里出来的,理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旁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有两件事情,是要教贵主儿好生记住的:第一件,是当日替贵主儿看病的其中一位太医,与那位答应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现在贵主儿想要撇清干系,推脱自己毫不知情,也是不可能的;第二件,是宜嫔打定了主意,要将当日凤藻宫里的恩怨,同贵主儿清算干净。贵主儿要怨,就怨宜嫔好了。告辞。”
江菱第三次侧过身子,避开在阴影下,看着德嫔带着宫女们离开。
直等到德嫔带着人走远,依稀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背影了,江菱才欲离开。但还没走两步,便听见宫里又传出了一个声音,有些微弱,似乎是抱琴:
“……姑娘,姑娘,府里人说,要将黛玉、湘云、宝琴几个姑娘一并送到宫里来。明年三月的秀女名单上,应该会有她们几个的名字。姑娘莫急,路是人走出来的,太太那里自有主张。”
林黛玉的名字一出,江菱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那小性儿,要是真进了宫,怕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不行。
江菱又折返回去,闭上眼睛,身体一点点地漂浮起来,藏身在了屋檐之下。这里恰好是拐角,又是拐角处最高的那一座屋梁,很少有人经过;即便是有人经过了,也多半不会朝上面看。
天空已经开始变阴,似乎要下雨了。
江菱找到藏身之处,便靠在宫殿旁边,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仍旧是静悄悄的,仅余下贾元春和几个心腹大宫女的呼吸声。江菱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贾元春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会是黛玉、湘云、宝琴?明年可不是三年一次的大选,她们进到宫里,妥当么?”
三年一次的大选,是在给皇帝和宗亲选妃。
一年一次的大选,是在给宫里挑选女官和宫女。
里面的声音又歇了片刻,才有一个稍微陌生的声音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妥不妥当的。现如今保住大姑娘的贵妃之位,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二姑娘和三姑娘自然是不成的,但几位表姑娘,却还是能试上一试。宝琴姑娘那里怕是有些不妥,但黛玉姑娘和湘云姑娘,既无父又无母的,把她们的名字挂在荣国府里送选,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贾元春沉默了许久,又问道:“那老太太怎么说?”
那个稍微陌生的声音道:“老太太那里还没发话,但瞧着意思,怕是不愿的,黛玉姑娘也是她的心头肉,湘云姑娘又是她的本家。二太太也不过是提了个头,尚未有个定数。”
于是里面便不再说话了。良久之后,贾元春才轻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母亲虽然……但决计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把她们放到一年一选的秀女名册上,实在是……”不妥。
里面那个稍微陌生的声音又道:“妥不妥的,等进了宫,不都是那么回事儿么?大姑娘是宫里的贵妃,地位甚高,给姑娘们博一个份例,岂不是轻而易举?不过我倒是听说,这回是薛家在金陵那边犯事儿了,宝钗又落选,独剩下一个宝琴,便干脆再博上一回,送宝琴姑娘进宫。再加上前日薛家那位太太找二太太一哭,二太太便也抹了泪,去找了王子腾王大人。王大人想出了这个主意,说是不能再等了。”
里面等了片刻,又听见了贾元春的声音:“舅舅?”
那个陌生的声音嗯了一声,又道:“奴婢在路过太太房里的时候,偶然听到过那么两句。这事儿啊确实是王大人的主意,姑娘知道,现如今府里亏空,薛家犯事,王家的日子,怕也有些不好过。王大人的意思是,将这几个姑娘送到宫里,帮衬着大姑娘一把,只要等我们几家熬过了危机,二老爷和薛、王两家的老爷自然也能喘口气儿,在官场上有了几分余地。”
里面登时没有了声息。
良久之后,才听见贾元春问道:“那她们知道么?”
那个陌生的声音又道:“八字还没一撇,几位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哦,宝琴姑娘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这两日正在忙着议亲,多半是想赶在明年大选的前面。她们虽然是本家,但平时没有什么往来,便不想参合到这些事情里。至于另外两位姑娘,是没有什么动静的。”
贾元春沉默了很久,才道:“非要如此么?”
那个陌生的声音笑了笑,又道:“大姑娘说哪里话,您是宫里的贵妃,身上系着阖府上下的荣华,太太提出这个办法,自然也是为了姑娘好。等到事情稳当下来,薛王贾史几家还是姻亲,这荣华富贵起码要稳妥个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