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心烦得很,她有些害怕同发疯的皮娘共处一院,想要出去走走透气,左脚才跨出门槛,便被左右卫士架起刀戟,双双拦住——
“没有王爷手谕,不得离开此地半步!”
顾柔无奈憋闷,回头看一眼那幽深的宫苑,又抬头望见繁星密布的天空,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后面传来一声细语:“放她出来罢。”
两名卫士俯身行礼:“王妃娘娘。”
顾柔只觉这声音听着没来由的熟悉,似曾相识,借着月色定睛一看,见那月光下婢女们簇拥着一位蓝衣美人,穿着件缠枝牡丹花的凤袍,生得肌肤雪白、眉眼纤细,原本因为过于素净而稍显寡淡的面容,被浓艳的服饰和妆容装点得恰到好处。
顾柔只觉眼前一亮,那熟悉的眉眼,令她惊觉——这被称作王妃的女子,正是昔日她在洛阳世子府见过的,连秋上的宠妾白菀!
她尚且记得当时连秋上委托雇佣她,查到世子府的白氏姐妹,妹妹白冰曾经雇凶加害姐姐白菀,连秋上当时颇为震怒,意欲将白氏姐妹全部赶出府去,怎么白菀此刻却出现在了云南,还当上了王妃?
面对顾柔的愕然,白菀显得平静温和。她命令卫士:“你们先将她放出来。”“这……”两名卫士道:“禀告娘娘,王爷有令,无他准许,此女不得踏出宫苑。”“本宫只带她在宫苑内走走,片刻便回。”
卫士们面面相觑,正在迟疑,白菀嗔怒道:“难道本宫说的话都不管用了么!”她生性温顺,即使发怒,态度仍然显得较常人软和许多。
“是,娘娘。”
顾柔随着白菀一路行至后花园。建伶城气候四季如春,虽然是冬日,气候渐冷,但庭园中仍有不少梅花和早茶,浓郁的香气在夜色中阵阵袭人。
白菀将顾柔带到一株白梅树下,屏退了左右侍女,同她道:“小柔姑娘,我知道你是王爷的亲生妹子,他是个心善之人,本不会过于为难你。可是如今,南中正值生死存亡的关头,我恳请您念在骨肉亲缘的份上,能够襄助于他……”
顾柔微觉诧异地抬起头,只见白菀目光盈盈,带着几分哀求和恳切。
顾柔反问:“白姑……不,王妃娘娘,您怎么会在此地?我记得当时王爷回云南,路上并未携带任何家眷。”
白菀道:“王爷心善,到达云南之后,又念及昔日恩情,命人将我从京洛带回。小柔姑娘,你看他为人很是念旧罢。你早与他有故交,如今又兄妹相认,倘若您肯归顺于他,他定然待你很好的。”
顾柔只道白菀这番举动,乃是连秋上派遣她来做说客,心叹连秋上也太低估自己了,白菀这番话,又怎么打动得了她?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声通报:“王爷驾到!”
连秋上听闻卫士传报,知晓顾柔离开冷宫,倏忽而至,见到白菀和顾柔站在梅花树下,不由得勃然变色。
白菀朝他盈盈施礼,柔声道:“王爷……”话音未落,却被连秋上大力一挥,反手抽了一巴掌。
白菀原本身形纤弱,这一耳光甩在她脸上,令她整个人扑在地面,捂着渗血的嘴角,回头既委屈、又不解地看向连秋上——自从她被接回云南以来,连秋上待她可以算是情深义重,不但有求必应,还册封她为正妃,可是为何此刻说变就变,难道因为她私自将顾柔带出,就要如此大动肝火么?
她想起先前连秋上曾经对顾柔有过欢喜之情,难道说,他仍然没有接受兄妹关系的身份,还对顾柔抱有那种感情?
白菀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寒心酸,叫了一声:“王爷。”连秋上怒气未消,冲旁边两名惊慌的侍女喝道:“王妃乏了,还不送她回去歇息!”“是,王爷。”
顾柔看着那数名侍婢搀扶起白菀,手忙脚乱地簇拥而去。
连秋上回眸,瞪了一眼顾柔,并未同她说什么,只是厉声责问侍卫:“谁放她出来的?”
那两名负责看守冷宫的卫士被带到跟前,连秋上厌烦地一挥手,表示不留人。于是两人均又被拖了下去。看那样子,似乎是将要遭遇极刑的惩罚。
连秋上无法惩罚白菀,于是便处死违背他命令放走顾柔的卫士,杀鸡儆猴,令其他人不敢再犯。
顾柔又被送回冷宫。
后半夜,她依旧睡不着,听着院中皮娘咿咿呀呀的絮语声,顾柔一直在想——
连秋上这等冷血无情的枭雄,能够在安全回到云南之后,还惦记着这个曾经被他抛弃在洛阳的妾侍,说明他对白菀的确与对其他女子不同,至少是有几分真情的。白菀今夜所为,不过是为了帮助连秋上说服自己投诚,就算瞒着他,但也不会将自己放跑,连秋上应该知道她这份心意,却何故冲她发那么大的火?
顾柔越想越觉得蹊跷,总觉得连秋上如此费尽心思接她出京,立她为妃,不可能就如此态度转变,弃若敝屣。
而且白菀在京城时,曾经是太尉云晟家的舞姬,出身相当低微……
对了,就是这里!顾柔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其中关键。
她分明记得,当时连秋上查到白冰雇佣离花宫的刺客小谢,当时极度愤怒,连白菀也一并连罪,说要将白菀“打发回去”。白菀是云府的人,这“打发回去”,不就是回到云府么。
既然白菀回到了云府,深宅大院,想要脱身必然不易,何况连秋上的身份如此特殊,他又是如何能够从云晟手里,再次带回白菀的?
顾柔脑际,忽然闪过连秋上因为极度的恼怒,甩在白菀脸上的那一巴掌。
一瞬间,她似有所悟。
——连秋上之所以那般震怒,并非因为白菀擅自带顾柔离开冷宫,而是担心顾柔看见白菀其人,发现他和太尉云晟的勾结!
第150章 27
难怪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而连秋上却能够处乱不惊,他之所以能够如此自信有余,正是因为他在朝中有内应——太尉云晟兼任后方的粮草总提调官,手里拿捏着朝廷大军远征所需要的兵马钱粮,一旦中止供给,那对深入云南的朝廷军队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顾柔想破这一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心惊肉跳。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立即去叫国师:【大宗师,小心云晟,他极可能跟连秋上暗通款曲!】
没有想到,国师也未入眠,此刻的他正在召集将校,商讨如何应对一个突然而至的巨大危机——来源正是后方的补给线断裂。
事实上,就在顾柔发现这桩事情以前的当天早上,朝廷军派出的白鸟营斥候来报,后方粮草出现供给问题,毫无原因,无人报信。催发军粮的几道文书全进了武陵和零陵二郡,却犹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国师道:【本座已经知晓,你不必担心,本座自有安排。】
顾柔睡下了,可依然无法入眠,她怎么能不担心!孤军深入,后方粮草被切断,更有可能是退路被切断;隆冬已至,而建伶城中的云南军队又严防死守,这样耗下去,情况极度不利。
她想起国师说起的五日内攻城,想来事到如今,也只能背水一战了罢,这一战若是朝廷军不能取胜,怕是危险了……
……
顾柔为此事心神不宁了一整晚,到了清晨之时,刚好外头的皮娘不闹腾了,她终于恢复一丝睡意,正昏沉进入梦乡之际,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嘈杂脚步声,一行人进入内院。
顾柔被惊醒,慌忙起身来,拨着窗舷朝外张望,只见连秋上率领一队铠甲将官立在院中。
她心里一惊,慌忙扯起衣裳穿好,不晓得他这一趟又要作甚。匆匆忙忙扣纽扣时,外头门被敲响,却是个通传的侍婢:“姑娘请快快起身,王爷有请。”连秋上并没有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