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汤说过的,哭,代表一个人有情义。
“倘若你在执行任务,双手不得空,你一哭,立刻阻碍视线。如果你当时握着手驽,或是爪钩,如果你正在策马御敌,如果你手里握着营旗,你是否就松开手抹你的眼睛,痛快去哭?那么,你的驽会射偏,你会掉下城墙,你会人仰马翻,你的旗帜会倒塌。”
顾柔眼中噙泪,无言以对。
“所以说,你当不了一个好兵。”他走开了。
冷山走了几步,又听见脑后呼呼风响,顾柔竟然又跟上来了。
他脑子里正纷乱地闪过周汤和他说过的话,心里计划着回去怎么安排跟周汤家人报信,这回烦不胜烦:“你是不是找死?”
“我忍不住,你告诉我怎么不哭?我忍不住!”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嫌恶,厌烦,冷漠……这会却掺杂了一丝无奈,他发现了,她是个孬兵,但是百折不挠,她没犯军规,却总犯毛病,简直成了烫手山芋。
他突然出手,捏住她一个肩膀,长身微屈,把她逼压到向后弯腰,伸出手,戳向了她的眼睛。
顾柔动不了,出于本能地紧紧闭上眼,以为他要弄瞎自个这双不争气的爱哭的眼睛。这时候,却感觉到鼻梁上端被他紧紧按住了。
“这里有两个泪穴,按紧它。”
他说完,就松开手,大步流星往前走。这回终于可以摆脱她的纠缠。
顾柔原地站了一会儿,回想他说过的话,伸出手紧紧按住自己的泪穴,发愣。眼泪果然慢慢地干涸了,不晓得是已经哭完了,还是真的有用。
这会田秀才等人终于赶上来了,都怨顾柔走得快,邹雨嫣问顾柔:“冷司马跟你说什么。”她感念方才顾柔对她相扶之恩,语气比过去柔和了很多。
顾柔摇头,想哭,却又想起刚刚冷山的话,捏住鼻梁走了开去。
这一役后,每个人回到营地,都是沉默寡言;任务完成了,可是却少了一个人。
这也是顾柔头一回如此直面身边人的死亡,她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祝小鱼在她身边呼呼打鼾。
夜里,国师抽空问她:【荆州城怎么样。】
顾柔心里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面对磨难,她已经可以做到很坚强;可是面对他,她忍不住想哭,他是她的避风港,她现在只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她压根没进郡城,只是随着部队在码头经过,但又不想让他知晓事实,乱了指挥打仗的心,便压住情绪道:【很好,人多,守军也多,双阙上站满人。】
国师心里一个咯噔,荆州城只有瓮城和望楼,瓮城上头雉堞和宇墙,守兵们都伏在城墙的一个个垛口里。哪来的双阙?
他顿时心情吃紧——她,对他撒谎?
【大宗师,我累了,睡了。】
【你等等,】他不欲立刻揭穿她,谨慎追问,【你明日要作甚么,冷山周汤不给你们布置任务么。】
她听到周汤的名字,登时伤心难忍,不欲对着他哭乱了他心境,便强作平静道:【没有,明日我去城中逛逛,买些风物特产。我睡了。】迅速结束了话头。
……
从那天起,顾柔和所有人一样,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要为周汤周军侯报仇。
而在斥候们看来,唯一报仇的方式,便是帮助汉寿城内的军民守住城池,打退云南军的袭击。
于是,接下来的三日,冷山让溪汝光和邹雨嫣带老兵队伍去四处查探消息,留下田秀才等新兵在汉寿百里郊外驻扎,给他们重新强调和讲授城池攻防时候可能遇到的武器种类和应对之策。
第七日,振奋人心的消息终于传来,屯骑营的两千精骑部队抵达武陵境内,冷山通过斥候收到消息,跟他们在汉寿百里外汇合。
和他会见的是屯骑校尉薛肯。
冷山和薛肯商量作战部署。薛肯带来了主帅国师的命令。
国师要求,骑兵部队先于中军部队,提前配合荆州援兵从前后发动小范围反攻,目标是打开北部的入城粮道。
——前部在正南一隅主城门的侧翼发动冲阵,吸引牵制敌军,然后荆州援军乘乱以水军攻击北部月池湖的的水寨,为汉寿城打开粮道和水道,也为之后的朝廷主力军队打通进城的一条道路。
这战术安排和冷山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屯骑校尉薛肯却很不情愿,他带的轻骑兵马快善于奇袭,但是拿来冲击敌方的军阵,以少敌多只能牵制一时,如果不能快速撤退,便会乱掉阵脚,乱军一旦遭到追击,死伤率远甚于正面战场上的冲击对抗。而且骑兵部队冲击后,后续完全没有步兵中军部队,这样做等于是空心刀剑,只有外壳;一旦壳子破了,整个势头土崩瓦解,死伤惨重可想而知——谁会不心疼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呢?
第115章 发21
冷山道:“本将会带人提前进入汉寿城,根据你等的阵型和变阵习惯,协助指挥那城中守军掩护撤退。待你的骑兵撤退时,我让城中弓驽部队于城墙上配合放箭。”
如是,薛肯方才答应。
冷山的承诺无疑是个艰巨的任务,想要越过操光的重重兵防,进入被围成铁桶般的汉寿城,绝非易事。
冷山点了几个夜视好又轻功身法过人的兵,有溪汝光,有向玉瑛,加上他自己三个人,作为一个小队。田秀才和何远等人按照原先的路线,去月池湖畔发射强驽,把信件射入城中,提前告知守军他们登城地点,让城中守军帮忙掩护。
顾柔没被分到任务,她感到十分地不服。
夜里便要行动,顾柔在傍晚来到冷山休息的营帐,开门见山问他:
“除了周军侯就我轻功最好,你为甚不带我。”
冷山还是一如既往,都不拿正眼瞧她,他正在整理检查弓箭,空拉弓弦,淡淡道:“你的问题太多。”
“军令上没规定属下有疑惑的时候不能跟你请教,你还没回答我。”
他眯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轻撇她,又回头,松开手指,弓弦原地震颤,韧性良好。
顾柔急着自荐:“冷司马,我想为周军侯报仇,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我轻功好,用我最保险。溪大哥他虽然功夫好,可是他登城一定没我快。”
冷山正欲打发她走,这时候向玉瑛进来,报告溪汝光小腿旧伤发作,现在已经站立困难。
他眉头紧蹙,溪汝光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可是身体也成了他最大的难关。
顾柔听见,连忙抢着机会道:“冷司马你看,让溪大哥休息罢,我可以替他。”简直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