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季湘当着外婆的面把糖塞在嘴里,外婆这才满意的起身,跟着小姨出去,一时间,后院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盛光郁一个人坐在那里,那骨节分明的手就搭在青花瓷的杯沿上,映衬的格外好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还是季湘先开了口:
“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不知道他来这里要做什么,可是在车上颠簸的那两个小时,她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不能告诉盛光郁?
事已至此,为什么要把盛光郁蒙在鼓里?
他有权利知道这些过去,有权利知道自己目前正在投资的电影承担着多大的风险。
他也有权利在知道之后,选择要不要和她继续走下去。
她一开始踏进《尘埃》剧组的目标就是浩森,她其实早就应该把这些事情和盘拖出。
沿着田边的稻田一路往山上走去,午后的阳光灼的人眼睛发疼,季湘在前面带路,盛光郁就一直在后面跟着,直到了一块墓地前,季湘才停了下来。
墓地打理的很干净,两个墓碑紧紧的靠在一起,周围就是绿莹莹的茶树。一个墓碑刻的是季湘母亲的名字,而另一个墓碑上,刻的则是另一个名字:宁春。
季湘先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才挪到墓地旁边的荒草地上,直到盛光郁坐到她旁边,她才缓缓说道:“这是我姐姐的墓和我母亲的墓,如果将来我死了,也是准备葬在这里的。”
说到这里,季湘嘲讽一般的笑了起来:“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喜欢谁,嫁给谁,更没想过什么成家立业,只想着怎么接近浩森,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很消极的思想,也很疯狂,后来她才知道,要想和浩森一起死,那也得能接近浩森才行。
“我遇见你之前的最大愿望,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让浩森身败名裂。”
其实爱情也好,仇恨也好,如果都能随随便便轻易的放下,要不就是爱的不够深,要不就是恨的太刻骨,她不想放下仇恨,也不想放下爱情,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徘徊在边缘的幽魂,摇摆不定。
“你和浩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湘看着盛光郁那双满是疑惑的眼睛,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把头埋在膝盖里,她什么都没说,或者说,她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湘湘,我从不觉得你是外人,也从不觉得你身边发生的事情叫麻烦,更没有觉得你的那些麻烦会拖累我。”
盛光郁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她就越害怕,她心里的罪恶感就会越来越重,他为什么不和她争吵,不和她分手,不大声的怒斥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她一闭上眼睛,曾经那些血腥的画面,就会一幕一幕的浮现在在她的脑海里。
她张了张口,话还没有说出来,眼泪就已经先涌了出来,她呜咽着,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
“对不起,我把你拖下水了……我一开始就知道浩森出演《尘埃》不是一件好事……我一开始就知道的,我瞒着你,期待着浩森的回归,期待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毁灭。”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为你考虑过,甚至还把你拖下水。”
季湘把头埋在膝盖里,哽咽着,呜咽着,抬手捂住了脸:
“他害死了我姐姐,偷走了我姐姐的小说《往生》……”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寻找浩森,接近浩森,我甚至想杀了他。”
季湘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他姐姐宁春的生日,她和小斯拎着蛋糕,一路上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明天见到阿郁师兄之后,要不要把写好的情书送出去,还和宁春说好了,要让她也去见一见。
她在心里期待着那些美好的事情,敲了许久的房门之后,没有听到回答,她从地毯下面拿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即便小斯很快就捂住了她的眼睛,她还是看到了那一幕,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宁春穿着白色的睡衣躺在浴缸里,浴缸已经被血水染红,她早已停止了呼吸,血水从浴室里流出来,一直流到她的脚下。
她尖叫了一声,转身就想跑,走了几步,才觉得腿脚发软,一下跌在地上,十七岁之前,她从未见过那样血腥又渗人的场面,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地狱,弥漫着令人害怕的气息: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季湘抬手捂住眼睛,再也不敢看身后的场景,只是那些涌进鼻子里的血腥味,让她的胃在翻涌了几下之后,直接趴在地上吐了起来,直到警察的到来,傅岩的到来,她依然只敢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往后看一眼那血淋淋的浴室。
那段时间的精神极度崩溃,请了两个月的长假,耽误了高考,加上之前就喜好画画,干脆就直接考进了美院。
最终的结果判定为自杀,身为男朋友的浩森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季湘在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接受了这个判定,直到半年之后,浩森改头换面,整了容,改了姓,出现在《往生》的开机发布会现场。
“我姐姐的死和他永远脱不了关系,他欺骗了姐姐的感情,通过姐姐的关系认识了远山的高层女主管,从此一路扶摇直上,凭着《往生》成功跃上了一线,他以前就是个混混败类,姐姐所有的钱都是用来养他的。”
季湘说道这里,手指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她说完,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想放弃这么多年等来的机会,她是我姐姐,哪怕是后来随着父亲到了城海,她依然关心我,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后来我爸有了新的家庭,她才来海泉市。”
季湘哽咽着,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愤怒,因为她选择了报仇,她的眼里只有仇恨:
“我会把《往生》署上春陌的名字,让浩森滚出娱乐圈,让那个明明不知道作品来自哪里,却还要署上编剧名字的夏鹤身败名裂,让庇护浩森的远山影业跟着一起完蛋。”
她愤愤不平的说完,沉默了许久,这才转过身去,朝盛光郁鞠了一躬,哽咽着,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哭的像个小孩子:“盛光郁,你不要再喜欢我,不要再护着我了,我其实很坏,很自私……”
她都不知道自己解释的这些过去说的够不够清楚,她也不敢看他,只敢低着头,抬手摸着眼泪,他一定很气愤,很难过,她其实早就应该告诉他,早就应该和他全盘托出。
直到一双手揽住她的脑袋,将他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全部涌进鼻腔里,带着宽容和温暖:
“我喜欢任何时候的你,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喜欢你。”
更何况,她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说:“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从今以后,无论苦难挫败,胜利喜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季湘抬起头去,看到他那双黑色的严肃又认真的眼神,他抬手抹掉她的眼泪: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才应该和你说对不起,和宁春说对不起。”
起初,知道她有事情瞒着他的时候,他很担心,担心的寝食难安,尤其是她在浩森的面前,表现的异于常人的一面,让他慌了阵脚,只想快点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石阡和她说,版权费打进了她的个人账户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作者春陌,早就已经封笔了,晋江方面给出的回答是,还能联系得上春陌,但春陌本人已经封笔不写了。
这几年,关于春陌小说的版权问题一直都交给晋江作为中间方来代理,至于钱去了哪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于是他开始怀疑,季湘是不是春陌,可是这一点,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推翻了,如果她真的是春陌,春陌开始写小说的时间是七年以前,那时候春陌就已经小有名气,那时候的季湘还未成年,是怎么写出这样的作品的,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季湘的好友和亲属。
直到他打开了那个箱子,他所怀疑的一切才开始真相大白。
那些照片都是宁春的,除了大尺度的照片,还有宁春的个人日常照,甚至还出现了浩森的影子,那时候的浩森没有现在那么好看,但依然能辨别的出,这是浩森原来的样子。
再往下看去,就是几本很厚的日记本和季湘与宁春来往的书信,日记本上的字迹,不是季湘的,是宁春的《往生》,除此以外,还有《尘埃》的手写稿,内容与网络上的有些出入,和初版《尘埃》的内容比较接近,大概是因为宁春比较喜欢手写之后在誊写,早期的作品都写在了日记本上。
再看下去,就是一本素描本,盛光郁拿出来翻开之后,才看到里面除了花鸟的绘画,就是他的画像,那时候季湘的绘画功底不如现在好,但他依然能看出来画的是他,清俊的模样,紧抿的双唇,无论是在练跆拳道,还是盘腿坐在走廊上,他的神态一直都栩栩如生,少女时期的季湘画起梦中的人来,刻画的格外传神,甚至连散落在窗帘上的暖阳也一笔一划,格外认真,那些温暖的画在他的脑子里栩栩如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她的眼里是什么样子的。